献给所有的暗黑迷【圣光风暴.全】

东方公牛

第十五章 楚里克的巢穴

“我不喜欢这里。”
夏娜和吉恩薇尔一起站在街道角落里。野蛮人宽阔的肩膀，高耸的胸部和裸露的肌肤让她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出。魔法师把声音压得很低。雅各的目光不断扫过周围，审视着来去匆匆的布兰威尔人。所有这些人都低着头，眼睛只是盯着地面，憔悴的面容显得疲惫而且苍白。就连他们身上的衣服仿佛也都褪掉了颜色。
他们的眼神中全都充满了警惕。
一个影子在街道上方的窗口后面一闪而逝。一个被雅各注意到的胖子急忙转过身，跑着绕过了街角。一个骨瘦如柴，身上满是溃疡的年轻女孩躲在巷子里，用一双圆月般的大眼睛看着他们，她的面孔被阴影遮住，几乎无法分辨。
他们来到这座城市的东部补充给养。其他人则去了楚里克的旧居。雅各本希望能够和这里的居民聊一聊，多了解一些他们见到的怪物和纳尔所说的噩梦。纳尔的描述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过去几天里，他已经开始梦到他的父亲全身被鲜血淋漓的符文刻痕所覆盖。那种愤怒的瘟疫将他变成了一个只懂得使用暴力的野兽，一个充满压迫感的，没有面孔的怪物。它用生在黑色翅膀上的利爪抓住雅各，将他拖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们刚一来到这里，街上的人们就纷纷逃开了。当他们走到肉铺前的时候，店主已经锁上了门。这里的旅馆也关门熄灯了。唯一一辆贸易马车上空空如也。车前面只拴着一头干瘦的骡子，低垂着头在冷风中打盹，看来一时之间也不会有人来照顾这头牲口了。这是一座以商品流通为生的城市，他们应该在这里看到许多商旅贸易才对，但此时此刻，没有人做生意，没有货物被运来送走。空气中弥漫着烟尘、泥土和陈腐发霉的气味。
布兰威尔城毫无生机。
“我们应该继续前进。”雅各说道。他感觉到脊背一阵阵发凉。他们暴露在这里，成了最容易被攻击的目标。尽管他不认为这里的人真的会与他们为敌，但他也不愿意用生命来证明自己的推测。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担心。一个如同雪怪长嚎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建筑物之间久久回荡。片刻之后，一个老妇人小跑着从街道拐角处绕了过来。她的脚上没有鞋子，满是伤痕，夹杂着灰丝的头发披散开来，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已经疯了。她凹陷的嘴唇不停地翕动着，时而嘟囔，时而喊嚷。青蓝色的血管在她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凸出。她的两只手一直向外伸出，盲目地抓挠着，努力想要扶住墙壁和其他一切能够碰到的东西。
“我……害怕……黑暗……没有……安宁……没有……平静。”这名老妇人不停地说着，白玻璃一样的眼珠在眼窝里翻滚。她的声音声音越来越高，最终变成了充满痛苦的哭喊和啜泣。“他们应该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我知道些什么！”
她在距离夏娜、吉恩薇尔和雅格只有几尺的地方突然停住脚步。像狗一样侧过头，嗅了嗅。然后猛地向那三个人转过头，失明的眼睛努力搜索着。
“你。”她用一根枯柴般的手指指向雅各！“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带来了黑暗，噩梦，血和哀嚎。你带来了黑色的鸟，让它们落在我们的肩头，挖出我们的眼睛。那些幽灵抓走了我们的孩子，让他们像腐烂的原木一样塞住了通向自由的大门！你带来了……他！”
夏娜向雅各瞥了一眼。“我觉得她不喜欢你。”
那名老妇人仰起头，发出一阵悠长含混的笑声。但她的笑声又突然停止了——另一个女人绕过了街角，看到她，便跑了过来。
“莫莉。”她一边呼喊，一边握住了老妇人的手臂，同时飞快地瞥了雅各一眼，“你不应该跑到这里来。别和他们说话。跟我来……”
老妇人只是摇着头，悄声说道：“他们必须知道。他们看到了那些黑色的东西，也感觉到了它们的碰触。”她又开始低声嘟囔起来。
“陌生人总是会吓到她。”那名年轻女子一边轻轻拍抚老妇人颤抖的身体，一边对三名冒险者说道。她的衣服质量很好，但眼睛下面却有两抹青黑色。“莫莉是圣光先知的信徒，而且她信得很深。当先知被杀死的时候，她就彻底改变了。我白天在店里工作的时候，她偶尔就会跑出来。我总是抽不出身来照顾她。毕竟现在干活的人少了。”
“我们只需要一些给养。”雅各说，“我们并不想来打扰任何人。”
那名女子却没有再看雅各一眼，只是拖着莫莉的手臂向远处走去。但那名老妇人却执拗地留在原地。年轻女子又说道：“你们不应该到这里来。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这里不安全。自从那个被诅咒的教派把黑暗带到了这里，我们就成为了那些可怕东西的目标。”
“不断有人失踪。”夏娜说，“你们这里肯定也有人不见了。”
年轻女子点了一下头。“埃力的妻子不见了。还有三个巡逻的卫兵。我的……父亲。我的哥哥。还有其他许多人。都是在晚上的时候或者孤身一人的时候失踪的。他们……什么都没有留下。有时候，人们觉得似乎看到了什么，仿佛有影子在视野的边缘掠过，也许是一声低弱的耳语。然后，又是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完全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她摇了摇头，“关于这些事，我没什么可以说的了。来吧，莫莉。”
老妇人又一次挣脱开了她的手。“他们……猎杀我们。”她喘息着说道。那一双浑浊的白色眼珠就像是缩在那一双眼窝里的两个小月亮。“我看见过它们。”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个并不重要。没有它们，我能看得更清楚。幽灵！它们只要看你一眼，就能让你麻痹，碰你一下，就能杀死你。它们像鸟一样飞，又用翅膀支撑身体，像蜘蛛一样爬。它们偷走了你的灵魂。”
雅各回想起在屠牛旅馆的那一晚。那个逼近到他眼前的怪物在他的记忆中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当时他已经因为灌下了大量蜂蜜酒而神志不清了，但他还记得怪物移动的方式——就像一只虫子滑过冰面，同时又以一种他几乎无法察觉的怪异方式抖动着。他还回想起了怪物如何伸出某种黑色的触须，碰触他的皮肤。
老妇人摇摇晃晃地向雅各走过来，用一双瞎眼盯着雅各的脸。“它们想要你。是你把它们带来了。”突然间，她抓住雅各的长袍，用力撕扯，直到雅各肩头那道褶皱的伤痕暴露出来。她用一根弯弯曲曲的手指抚过雅各的皮肤，又缩了回去。“你已经被打上了标记。”她转过身，向空旷的街道发出凄厉，惶恐而疯狂的尖叫，“这个人被标记了。他就要来了！诸世界的毁灭者就要来了！”
“你不应该说这种话！”年轻女子竭力想要让老妇人安静下来，“他们并没有恶意……”
“我为什么不能说话？”老妇人继续喊道，“这里的任何人都有权知道，死亡已经找上了他们！来自天空的死亡，来自幽灵的死亡，来自毁灭者的死亡！到处都是死亡！我看见了它们。我看见它们就在这里……”她朝自己的头指了指，“……它们会在那些人的身上做出标记。那些人就变成了灯塔，可以指引它们偷窃灵魂的兄弟和跟随它们而来的那个人！我们已经死了！”肌肉在老妇人的脖子上迸起。她绷直了身体，将自己破烂的衣服一直掀过头顶，露出皱皱松垂的皮肤和胸前心脏上方的一道怪异的、新月形的伤疤。
卡伦兴奋地颤抖着。他已经来到了城外的甜水河边。现在他的面前高耸着一座石砌建筑的残骸，它很像是一座古老的城堡。环绕它的是梦境之路其他建筑的废墟，它们大多已被烧毁，倾覆在地，不过许多巨大的石灰岩块还留在原位，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白色的光芒。一颗巨大的石雕蛇头以怪异的角度歪倒在一旁。一双球状的眼珠茫然地盯着前方。几尺以外，还有一尊雕像孤零零地矗立着——应该正是那名先知的雕像。雕像的双臂已经齐肩断掉了，面孔上全是鸟粪和从空气中凝结出来的海盐。
楚里克的邪恶力量在此盛行其实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这些废墟在这里仿佛已经不止一个世纪了。这很可能与驱使那个人疯狂和堕落的黑暗魔法有关。恶魔卡布拉西斯的魔法连同这些石块一起迅速朽坏，崩碎了。在远离这片废墟的地方，还有一幢小一些的房子依然保持着完整，它空空的窗子仿佛看不到底的黑色深渊，荆棘围绕它生长，遮蔽了房子的地基。
楚里克曾经就住在这里。卡伦在一部关于西部王国的史书中看到过关于他的记载。撰写这部史书的学者曾经和国王的堂兄一起在威斯特玛进行研究，楚里克曾经是萨卡兰姆信仰的一名狂热教徒，后来，他开始受到神秘学的吸引，一步步踏上了黑暗与堕落之路。他很可能收藏有大量罕见的典籍，其中有许多当然都会是恶魔的文字。
一个像楚里克这样的人对于这些秘密典籍会痴迷到疯狂的地步。他会想尽一切方法保护他的珍贵收藏。卡伦一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纳尔的发现可能只是这个宝藏的一小部分。而藏在这一堵围墙后面的东西也有可能是极度危险的。
“大家都相信，这是一个闹鬼的地方。”纳尔说道，“他们从不会踏进这个地方。就算是我的部下也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这里。”他向前迈出一步，拽开了撑住大门的沉重木板，等到木板轰然倒地，他拉开了大门，门中只有看不到头的黑暗。“一楼有一座图书馆。我们就是在那里找到文卷收藏的。不过现在那些文卷大部分已经被清理出去了。”
“你不进来吗？”托马斯问道。
“我等在外面好了。”纳尔说，“我不喜欢这个地方。邪恶已经和这个地方融为一体了。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那里面停留太久，否则邪恶也会进入你的身体。”
“很好的警告。”死灵法师口袋里的骷髅说话了，“他是对的，不过我不认为你会听他的话。不管怎样，这里有魔法，而且绝不是那种与人为善的魔法。”
其他人彼此对看了一眼。泰瑞尔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进去，消失在黑暗之中，米库洛紧随其后。“给我照个亮，胡巴特，劳您大驾。”扎尔将骷髅从口袋中取出来，白色的骨头在他的手中放射出光亮，他也跟随泰瑞尔走进黑暗之中，卡伦能够听到胡巴特还在不停地嘀咕着。
“来吧，”卡伦对托马斯说道。托马斯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舒服。他们两个也走进了大门。卡伦在先。他的心脏在胸口中剧烈地跳动着。但无论是什么都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走廊的墙壁也已经破碎不堪。流进他鼻翼的空气中尽是腐烂发霉的气味。他眨眨眼，适应了一下黑暗的环境。走廊两侧都有房间，他却看不到泰瑞尔、米库洛和死灵法师了。
一种突然袭来的感觉差一点让卡伦失去了神智——他被监视了。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感到颈后一阵阵发冷，手臂上的寒毛也直立起来，这里发生过非常可怕的事情。他又向前迈出一步，一只有小狗那么大的老鼠从左手边的一个房间里蹿出来，从他的脚上跑了过去，差一点将他绊倒。托马斯厌恶地喊了一声，急忙用力踢过去。老鼠尖叫着钻进墙上的一个窟窿，不见了。
“可恶的脏东西。”托马斯喃喃说道。随着一团光亮起来，米库洛从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图书馆已经空了。”武僧说道。卡伦快步走到那个房间门口，向里面望去。泰瑞尔和扎尔正站在一个满是灰尘的房间里，死灵法师手捧着一小团火焰，释放出的火光在墙壁上不断地跃动。排列在房间里的书架显得空空荡荡，只留下了几张残破的羊皮纸。
卡伦的心沉了下去。他们已经很接近某样东西了——这一点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随后，他们又沿着一道摇摇晃晃的楼梯上到了二楼。这里同样阴森黑暗，窄小的窗户都用木板封住了，飘扬起来的灰尘让他们感到窒息。地板上吱吱嘎嘎的响声让卡伦很想立刻就转身离开。他毫不怀疑幽灵就住在这里，在角落中和紧闭的门扇后面等待着牺牲品的到来。他们又走进一个房间。这里肯定是楚里克的卧室。卡伦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些看来很像恶魔标记的符号。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就只有正在腐烂的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了。
他们走下楼梯，对房子其余的部分进行了探索。最后，他们来到了地下室的门前。
“你先。”托马斯说道，卡伦摇摇头。扎尔率先走了进去，捧着火焰一步步走下台阶，一边让开了厚实的蜘蛛网和老鼠粪。破旧，腐烂的木制楼板在他们脚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不过总算是没有碎裂。
这座地窖异常黑暗，甚至把扎尔手中的火光也吞噬了。其他人走得都很慢，同时还在不断伸手摸索着，仿佛是要挡住要偷袭他们的敌人。这里的地面是坚实的夯土，石砌墙壁上不断渗出水珠。卡伦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随时都会跳出来，扑向他们。那肯定是一种极度邪恶可怕的东西，让他们再也无法活着走出去。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但他们并没有在地窖中找到任何秘藏，可以说这里不存在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最后，卡伦的希望终于消散了。
他们最后登上阶梯，回到了主走廊。就在他们重新聚在一起，准备出去的时候，托马斯碰了碰卡伦的肩膀，仿佛也感觉到了他的失望。“我们在这里找到答案的机会不大。不如我们再仔细研究一下纳尔带出去的书卷。也许那里还有我们没能发现的线索。”
卡伦点点头，竭力压抑下自己声音中的负面情绪。“我有一种感觉。这里有一种……能量。这里肯定有东西，或者就是某种东西留下的痕迹。”
“是的。”扎尔手中的骷髅说话了。“一个被这种人召唤出来的恶魔肯定会留下一些糟糕的气味。它可以一直钻进你的脑子。然后，你就会变得和我一样。”
其他人已经开始逐一走出这幢房子。卡伦是最后一个。正当他向门口走去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只老鼠，它去了哪里？
卡伦转回身，来到有老鼠洞的那堵墙前面，摸索着寻找墙上的缝隙，轻轻敲了敲墙面。这堵墙听起来是空的。他兴奋起来，立刻跪下去，开始检查那个老鼠洞。这个洞看上去有些太规整了，倒很像是人工挖出来的。他伸手进去摸了摸，一边还在担心锋利的鼠牙会咬住他的手指。
他将手向上伸去，几乎伸到了手臂长度的极限，然后摸到了一根仿佛是握杆的东西。他用力往下一拉，一片墙面开始移动，露出了一扇门的轮廓。
卡伦推开这道秘门，露出一个黑色空间。“快来！”他高声喊道，“我找到了！”
泰瑞尔马上又回到了他身边。其他人也都跟了过来。“照一下。”大天使命令道。死灵法师将手中的火团递过来。闪烁不定的火光照亮了一个没有窗户、从石头上凿出来的小房间。地面和墙壁上满是枯干的污渍。是血，卡伦想道。而当他看到一张木桌后面，靠墙摆放的书籍时，其他一切想法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向前走去，但米库洛抓住了他的手臂。“这是一个疯子的巢穴。”武僧说道，“也许这里还有一些陷阱。”他在门口蹲下身，仔细端详这个房间的地面。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抚过岩石地面，按了下去。一块方形的地面向下大约沉了半寸。一柄铁杆大镰刀从大约齐肩高的位置上，在门口处横斩而过，砍在了距离卡伦的鼻子只有几寸远的木门框上。
卡伦吃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向武僧点点头。米库洛俯身走过还在颤抖的镰刀。他的脚步极其轻盈，每一次落步都显得异常谨慎。不过，房间里没有再出现其他陷阱。检查过整个房间的每一个地方之后，武僧才允许大家进去。
卡伦的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他终于能够查阅这些古老的典籍，确认他的发现了。

东方公牛

第十六章 白骨恶魔

泰瑞尔抬起一只手，示意其他人停下。这段道路非常难走。地面崎岖陡峭，而且到处都是密林丛生。他们正在布兰威尔的东北方向，已经深入到群山之中。附近没有任何道路。
昨天晚上，他们都回到了纳尔的家。雅各，夏娜和吉恩薇尔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沉。他们讲述了那个发疯的老妇人是如何认出雅各的伤疤，并让他们看了她自己的伤疤。诸世界的毁灭者——老妇人的尖叫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泰瑞尔只知道一种拥有这种称号的生灵：希卡莱。如果一个希卡莱在追杀他们，那他们就会有一个极大的麻烦和仅存的极少一点时间。
那些黑翼怪物在雅各肩头留下的标记又是怎么回事？它怎么会与天堂有所联系？布兰威尔人的失踪又是否和这件事相关？
尽管对于那个毁灭者和那些幽灵感到忧心忡忡，但泰瑞尔在查看地形的同时也稍有些欣慰，他的队伍也许正在为了实现他们共同的目标而变得更加团结。楚里克的密室中果真收藏着他们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答案。他们心中的疑团一个接一个地得到了解答。他们将这些古老的书籍和文件都带回到了纳尔的住处，让卡伦能够仔细对它们进行研究。这些书卷中有许多的确写满了恶魔文字，其中一本书上的一个徽记，只要用手碰触，就会像蛇一样游走。这个徽记乍一看是用皮革编成的。但在卡伦经过一番研究之后，才发现编织它的实际上是人类的舌头。死灵法师在纳尔的房子外面将这个徽记彻底摧毁，让它化成了尘土。
楚里克的记录的确具有极大的价值，卡伦从中拼凑出了陶鲁克港的位置。那是一座被遗弃的航运城镇，和布兰威尔还有一段距离。它建立在一座更加古老的城市废墟之上，维兹杰雷术士们曾经在那座古老城市中召唤恶魔。楚里克一直在对这片群山之下的一个巨型洞穴系统进行研究，这个洞穴直通那座古城。很显然，他已经找到了路径，并在那里召唤出了卡布拉西斯。他的笔记中还提到这个洞穴系统的另一个出口。萨卡兰姆的贮藏库就在那附近，位置高居在能够俯瞰海湾的险峰上——阿卡拉特亲笔写下的文卷应该就在那里。
纳尔也陪伴他们一同来到了这里，为他们在这个险恶的荒蛮之地充当向导。但在他们离开布兰威尔郊区之后，他显然也对这片山地缺乏了解。在越来越艰难崎岖的山路上跋涉了几个小时以后，他们登上了一座高山台地。从这里，在他们面前，经过一片陡峭的山坡就是海湾了。
托马斯和卡伦站在一片树林中，低声讨论着他们根据从那个密室中找到的资料而匆匆绘就的地图，一股股白汽不停地从他们的口鼻中冒出来。冷风在鹰喙山脉中肆意呼啸，推动浓重的云雾在他们脚下不断盘旋。
“我想，我们需要向西走。”卡伦说，他朝壁立山坡下的水面指了指，“如果我们按照资料中的记述，从山峰的边缘绕过去，我们就能看到岩石上的蜘蛛……”
托马斯摇了摇头。“我不相信我们是在右侧山坡上。看这里……”他指着卡伦手上的地图说道，“如果文卷中的记录没有错，我们应该已经找到这座废墟了……”
他们的讨论开始变得激烈起来。泰瑞尔走到陡坡的边缘，望向那些被风霜雨雪压倒在山坡上的树木。它们低垂的枝条如同士兵疲惫的手臂，虽然遭到了敌人凶猛无情的打击，却还是决意要死死守住阵线。此时此刻，一种无力感缠绕在他的心上，迅速吞噬了他刚建立起来的信心。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要做的事情太多，他迈出的每一步都不能有任何闪失。泰瑞尔已经开始考虑该如何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进入天堂，这一点并不困难……但他又该如何让这几个争执不断的陌生人成为一个强悍的奈非天战士团队，让他们有足够的力量，能够在金刚大门后生存下来？该怎样引领他们平安穿越可怕的银光侍卫？就算是他们能找到灵魂石，又该如何将灵魂石从天使军团的眼皮底下偷出来，把它带到奈非天的世界？
你们不可能活下来，一个声音说道，这很像是迪卡德·凯恩的声音。你们只是在孤身奋战，而你们的敌人无比强大。你们必须现在就结束这次行动，否则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我们已经靠近了一个蕴含着强大能量的地方。”死灵法师来到了泰瑞尔身边，“我能够感觉到。”
在这段山间旅程中，扎尔的骷髅却一直安静地待在他的口袋里，出人意料地没有说一句话。昨天晚上，他们在纳尔的铁匠铺过了一夜。那一夜过得并不是很安生。吉恩薇尔一直在嘟囔着那个“恶魔”死灵法师靠她太近，让她觉得不舒服。胡巴特甚至威胁说，要叫来自己早已死去的伙伴们的灵魂，好让她安静下来。这番话差一点让那颗骷髅被野蛮人的战斧劈成两半。幸好泰瑞尔即使阻止了他们的争吵，就像一位父亲分开了两个吵闹不休的孩子。
当他们在山路上行进的时候，扎尔一直留在众人身后几码远的地方。但泰瑞尔注意到他奇异的灰色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周围，高扬起的脸上充满了警觉。这名死灵法师不是傻瓜，队伍中能有他的加入是所有人的幸运。
“吉恩薇尔不相信我。”死灵法师说道。
“她是夜枭部落的成员。他们曾经的使命是保卫亚瑞特山和世界之石，抵抗恐惧之地的入侵，直到瘟疫携带者出现，将怒火瘟疫传染给野蛮人。”泰瑞尔说道，“她的部落被彻底摧毁了。因为亚瑞特山的爆炸烧毁了那场瘟疫，才让她逃脱了野蛮人的悲惨命运。”他向正在眺望大片森林的死灵法师瞥了一眼，“那时的一名瘟疫携带者正是死灵法师，不过他已经被瘟疫和恶魔马鲁斯扭曲成一个可憎的怪物，他对吉恩薇尔的族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扎尔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死灵法师中的堕落之辈并不多。但只要有一个死灵法师投向黑暗……”他耸耸肩，“结果就会非常可怕。”然后，他转头看着泰瑞尔。“在这片山里找到我们需要的东西之后，我们就必须团结成为一体，才能继续走下去。她必须摒弃她的愤怒，我们才有可能取得成功。”
“希望我们能尽早在这里有所收获。”
扎尔点点头。然后，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旦我们找到那个奈非天的巢穴，然后又该怎么办？”
“我们要变成战士和盗贼。”泰瑞尔说，“我们要利用自己的每一点技巧，无论是诡计、伪装、欺骗还是偷袭。我们不可能正面对抗银光侍卫，必须利用那些天使的傲慢来对付他们，在他们有所察觉之前就溜进去再溜出来。”
“如果被他们发现呢？”
“拼死一战。”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压在地平线上的黑云和照亮黑云底层的紫色闪电望去。大雨就要来了，乌云正一刻不停地向他们这里推进，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全身湿透。
“你在这里寻找的东西受到了死亡术法的保护。”扎尔说，“它很古老，而且构思精妙。打破它需要非常高深的技巧。”
泰瑞尔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你要马上做好准备了。”
死灵法师引领他们走下陡坡。他们扶着树干，沿之字形路线前进，以免失足滚下去。米库洛数次跑在队伍前面，又返回来报告情况。他压低声音向托马斯和卡伦说了些什么，面色显得异常严峻。无论他在担心什么，并没有告诉其他人。泰瑞尔也没有问。如果事情很重要，武僧自然会来找他。
山坡上不少地方生着茂密的灌木丛，给一行人造成了不少阻碍。他们还不得不绕过一座至少有一百尺高的独石断崖。为此，他们在这道断崖边缘走了至少有一个小时，才找到一条继续向下的路。他们越向前走，纳尔就显得越犹豫。这里显然已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了。他们周围总是回荡着许多细小的声音。有那么一、两次，泰瑞尔觉得自己看到了前方的雾气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但没等他把眼睛转过去，那东西已经消失了。
他们终于走到了断崖下面。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水汽，树林全都被浓雾包裹在其中。他们在一小片空地上停下脚步。悬崖表面上的风蚀沟槽和裂缝中不断有水滴下来，而那些裂缝组成的图案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这就是书里提到的那个纹章。”卡伦说道，“就是这里……废墟一定就在这里。”
一头野兽在远方发出吼声。这声音飘过树林，变得如同一阵诅咒的号叫。泰瑞尔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前臂上的汗毛全竖了起来。扎尔来到这块巨石前面，跪下去，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红色的短蜡烛，用火绒匣中的干草将它点燃，念诵了几句咒语。
他们头顶的天空变得越来越黑。一阵令人骨栗的冷风带动雾气盘旋起来，也让蜡烛的火苗开始剧烈抖动。扎尔用戴手套的手护住火苗，将蜡烛在土中插稳。然后，他又画下了一连串图案，用图案将它们连在一起，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小瓶子，倒出里面的几滴红色液体，他连续不断地念诵着咒语，双手在蜡烛火苗上来回摆动。
又一阵强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扬起一团团尘土，形成一个小龙卷风，又进一步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形体。那个形体上面出现了仿佛是嘴唇和牙齿的模糊轮廓，低如耳语的声音便从那里面传出来。
吉恩薇尔骂了一句，双手握住了战斧。
“快说，施法者。”被召唤的恶魔发出嘶吼，“你的约束咒法就要被耗尽了。我很快就能得到自由了。”
“打碎这座山，希伊拉克。Bar’qual d’al amentis。”
“你不会想这么做的。”恶魔的声音显得异常轻佻，“这是一个死亡法术。你不知道会在里面找到什么。”
“而且施放它的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凡人。他还结合了恶魔的力量。”扎尔说，“所以我无法亲自对它进行试探。”
“这会将我置于险地！”恶魔开始抱怨，“这里面藏着的是埃奥奎安摩，如果它把我踩在脚下……”
“我们没有时间玩游戏。”扎尔说道。他朝火焰做了一个抓握的姿势，攥紧了拳头。恶魔立刻发出一阵哀苦的尖叫。
“停下……我照你说的去做……”希伊拉克号叫着，扎尔放手之后，它才继续用半是呜咽，半像嘶鸣的声音咕哝着，“你要为此付出代价。”然后，它又说道：“再等一下……”
“别磨蹭，希伊拉克。”
“好吧。”恶魔深吸一口气，将飞旋的尘土吸进自己体内。它的身体立刻开始膨胀，直到它张开的大口几乎能把死灵法师吞下去。
然后，它猛呼一口气，让尘云向悬崖射去。
被强风裹挟的碎石撞击在崖壁上，大地开始颤抖，风吼声如同女妖的哭嚎。众人纷纷转头避开风沙。只有泰瑞尔迎着这场风暴，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崖壁前发生了什么。
一头恶魔从悬崖前的泥土中站起——那是一个如同人类的形体，却完全由尘土和死人的骨头积聚而成。那些枯骨“吱嘎”作响，其中仿佛隐隐传来哀哭与尖啸。他巨大的肩膀如同灰白色的石板，顶着一张食尸鬼一样的面孔，俯视着众人。
“希伊拉克，打碎它！”扎尔喊道，但希伊拉克只是哈哈大笑。
“你应该想到会发生什么！”他幸灾乐祸地尖叫着，“埃奥奎安摩会把你的肉从骨头上一条条撕下来！你将……”
随着一声天崩地裂的吼叫，巨大的白骨恶魔伸出由人类胫骨拼成的森森利爪，抓住了希伊拉克烟尘的形体。
这个小恶魔再一次发出尖叫，挣扎着想要挣脱骨爪，却被举了起来，离开了蜡烛的火焰。它蠕动的形体被越拽越长，也迅速变得稀薄起来。希伊拉克露出长针一样的牙齿，想要咬断勒紧自己的骨头，却没有成功。
随着希伊拉克的最后一声尖叫，他的烟尘尾巴被拽断了。扎尔低声念诵着，骨刃匕首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大步走上前，将放射出耀眼光芒的匕首刺入了白骨恶魔的腹部。
巨怪发出痛苦的咆哮，死灵法师将利刃一直插进它的白骨丛中，又向上猛地一提，许多骨头如同溃流的内脏一样从它的肚子里崩散出来。恶魔挥拳向扎尔打过来，死灵法师及时向后跳开，并用匕首斩断了它的两根指尖，但他没能躲过白骨恶魔另一只爪子的攻击。白骨恶魔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像一只破布娃娃一样甩了起来。骨刃匕首飞到空中，一直落到了二十尺以外。
就在埃奥奎安摩向趴在地上的死灵法师抬起一只脚的时候，一团明亮的光芒向他猛扑过来。米库洛推出手掌，挟雷霆之力猛攻白骨恶魔抬起的那条腿，制止了它的攻击。枯骨如风中败叶般飞散，击中了崖壁，又弹回来。没有了腿，埃奥奎安摩摇晃一下，向后倒在他跳出来的那个大坑里，只有头和肩膀还撑在坑外。
泰瑞尔抽出圣羽之辉，用全部力量挥动圣剑，斩断了恶魔的头颅。
随着圣剑的斩落，呼啸盘旋的风暴停止了。枯骨失去了刺激它们醒来的能量，落回到土坑之中。风停了，崖壁前只能听到冒险者们吃力的喘息声。
扎尔站起身，伸出戴手套的手，骨刃匕首飞回到他的手中，被他插入鞘内。他仿佛刚刚熬过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但其实整场战斗也不过只有几秒钟。
红蜡烛已经不见了。刚才摆放它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散落了许多骨殖的深坑。在这些枯骨下面，露出一道通向石崖下方黑暗空间里的台阶。
泰瑞尔率先走进了那团黑影。
圣羽之辉的光芒驱退了黑暗。众人踏过埃奥奎安摩的残骸，向地底深处走去。这些骨头都已经非常古老，却没有受到泥土的浸染，依然是惨白的颜色，而骨头上曾经附着的血肉也许早已被周围的树根吸走了。
他们在台阶尽头发现了一个完整无损的房间。
台阶一直通到一块雕刻在岩石中的拱门前。地面以下的空气干燥而陈旧，充满了一股腐烂的气味。夏娜让法杖的顶端闪耀起光芒，照亮了拱门后的岩石地面。泰瑞尔收起圣羽之辉。这里应该没有威胁了。
布兰威尔失踪的居民就堆在房间深处的墙壁前，凌乱的肢体缠结在一起，每个苍白的面孔上，只有一双灰暗的眼睛。众人逐一走进房间。指挥官纳尔低呼一声，快步向前走去，跪倒在地，低声祈祷。最靠近他的尸体看上去是一个年轻人，仍然穿着城市卫兵的护甲。纳尔握住那具尸体的手说：“是洛拉斯的好朋友罗伯特。他们一起在威斯特玛长大。罗伯特去年和他的父亲一同来到布兰威尔，帮助我们守卫这里。他在威斯特玛还有一个年轻的妻子。本来这个月他就要回去了。”
泰瑞尔看着这名指挥官站起身转过头。他想要做些什么，却只是感到无能为力。这些人已经无法挽救了。
他向周围扫视了一圈。这个房间很大，方圆差不多有一百平米，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天然洞窟，实际上，这里显得相当空旷。泰瑞尔心中一沉，他摸了摸胸前的圣杯，麻木的感觉一直扩散到他的四肢，如同给他的全身都套上了铁箍。他渴望着能够再一次窥看圣杯中的漩涡，就像昨天晚上众人都入睡之后那样。圣杯能够给予他一种宁静的感觉，这是他在其他生灵之中找不到的。他希望自己的精神能够在圣杯中扩展，他需要在命运丝线之间游走时体验到的那种快乐。
“我们破坏了这里的防御魔法，肯定会将其他一些东西吸引过来。”米库洛的话打断了泰瑞尔的思绪。武僧的声音很低，只有大天使能听到，“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发现了。”
泰瑞尔点点头。现在没有时间再进行漫无边际的寻觅了，但他们在这里只找到了布兰威尔的失踪者。没有奈非天遗迹，没有其他线索。“那些文卷的记录是错的。”泰瑞尔突然说。
“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查看过。”武僧说道。他向那一大堆尸体点点头。
不。死亡的气息令人感到晕眩。这座洞窟中不正常的干燥空气和一直的密封状态在某种程度上阻止了尸体的腐败。但泰瑞尔已经能看到尸体皮肤上渗出的黏液，肿胀的体腔和衣服下面的烂肉。
一阵微风忽然抚过他的面皮。那些尸体堆得太高了，挡住了另外一条通道。
虽然心中充满哀痛，纳尔还是咬紧了牙，和众人一起开始将挡住通道的尸堆移开。一开始，大家的动作都很轻。没过多久，他们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抓住黏腻冰冷的四肢，以最快的速度将尸体扔到一旁。他们的决心赶走了肠胃的不适和心中的迟疑——这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事。
尸堆中越是靠下的尸体，腐烂程度就越严重。随着一具具尸体被移走，冰冷的空气从对面的隧道中吹过来。第二个门洞终于完全显露在众人面前。这个门洞很小，泰瑞尔必须弯下腰才能进去。不过这个洞应该是人工开凿的。
“照亮一些。”当最后一具尸体被拖到一旁的时候，泰瑞尔说道。夏娜将法杖向前伸去，照亮了门洞里面。他们走进了从岩石中挖出来的第二个房间。从洞壁的情况能判断出来，开凿工作是魔法师完成的。泰瑞尔猜测，也许这正是维兹杰雷的作品，否则它的历史就更加古老了。
这里的墙壁上覆盖着许多雕刻花纹：一个山岳形成的巨人，一只有许多头颅的野兽，一条在星辰间盘曲的巨龙，一个在纯粹的光芒与能量之中探索的人类。在这些壁画下面有一块平滑的石板，很像是一座祭坛，上面摆放着一些残破的布帛、珠宝和文卷。
泰瑞尔相信，这里不是萨卡兰姆的秘密库房。它非常古老，要远比萨卡兰姆教派古老得多。托马斯和卡伦开始查看那个石台上的物品，一边兴奋地交谈着，一边格外小心地把那些物品一样一样放进背包里。那些文卷在干燥冰冷的环境里保存得相当完整。但它们还是很容易就会碎裂。
现在卡伦拿在手中的是一把形状奇异的匕首。它有着扁平的宽刃，握柄上镶嵌着宝石，匕首刃的末端是方形，而不是尖锋。“我从没有一见过这样的武器。”卡伦一边说，一边转过身，“米库洛，你曾经见到过……”
武僧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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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攻击

米库洛在树丛中盯着那围城一圈的戴兜帽的人。
当他从风中感知到伊塔给他传来的信息时，就立刻离开了那座地下洞穴。危险已经临近了，白骨恶魔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元素的不平衡是因为它受到了极大的干扰，这肯定会让更多恶魔随之而来，就像火焰吸引飞蛾。其他人还需要更多时间来探索那座地下秘藏，而他的任务就是争取到这些时间。
他等待着棘手的状况出现，但他的发现让自己也吃了一惊。
在悬崖下面的一小片空地上，那些人开始轻声吟诵。他们穿着绣有符文的斗篷，身体倚靠在手中的长杖上，面孔完全被兜帽遮住了。
长钉突出在他们的肉体上，显示出他们对于信仰的狂热。在他们身后，聚集着巨大的狂暴者，它们绿色的皮肤和虬结的肌肉仿佛正在树木和乌云的阴影中闪着光。
一名狂暴者扬起戴着面具的面孔，向天空发出嗥吼。然后，它将一根长钉敲进了一个披斗篷的人的脖子。
长钉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血。披斗篷的人一开始也没有任何反应，但很快，吟诵咒语的声音提高了，那名邪教徒的身体开始颤抖，抽搐，一道红光从他的脚下迸起。他的身体迅速膨胀，长袍被撕裂，随后肌肤也绽裂出一道道饥饿兽口般的伤口，内脏从腹部绽出，被血染红的骨头穿透了肌肉和筋腱。
黑暗容器——觉醒者。当他们在崔斯特姆遭到攻击的时候，这些异教徒正在拼命完成这个仪式。恶魔出现在距离地面数尺高的空气中，绳索一样的肠子还挂在残破的腿上。一团令人作呕的血红色光芒扫过空地，就像是地狱的烈火。
另一个狂暴者用钉子刺穿了第二个牺牲品，然后又是第三个。吟诵声到达了狂热的程度，那些人都开始发生变化。米库洛考虑对他们发动袭击。但那些恶魔都很强大，单独与它们作战是非常冒险的。而且，那片空地周围的树林里还有不少影子。米库洛不知道这里到底聚集了多少敌人。
最好向其他人发出警告，现在就离开这里。否则一切可能都无法挽回了。
雷声在头顶炸响。大雨开始落下。武僧迅速回到了山坡上。覆盖着落叶的地面变得湿滑难行，但米库洛的脚下丝毫不见迟缓。他能够听到万神在豪雨中对他说话，感觉到它们在空气中引起的能量颤动。他的鼻翼中充满了潮湿树皮和地面上腐叶的气味。它们全都在向他发出警告。万物终将归于造物主。但这些带来死亡的力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它们破坏了秩序和光明。所以，万神在感到愤怒。
数个夜晚之前的幻象回到了米库洛的脑海中——泰瑞尔变成了身披黑袍，看不到面孔的怪物。这意味着什么？他知道，自己必须明白这个幻象的含义，但现在，他必须先回到悬崖下，警告其他人。他们将共同决定是继续在这里奋勇作战，还是暂时撤退，等待更好的时机。
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移入了他视野的边缘。
冒险者们从大洞口中走出来，手中拿着武器。在肆虐的风暴中，天空正从阴沉的灰色逐渐变为黑色，乌云向他们的头顶压来，大雨抽打着他们的头脸，瞬间就浇湿了他们的衣服。
泰瑞尔走在最前面，其他人紧随其后。他在雨水中眨了眨眼，竭力想要看清面前的空地，确认是否有危险存在。他在那个洞窟中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不能忘记人类生命的重要性，他必须保护庇护之地和其中的生灵，还有天堂。而他身后的这些人类——这些赫拉迪姆是他实现目标的关键。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确保他们活着逃出这个地方，能够继续完成他们的任务。
不要失败，他告诫自己，迪卡德和莉娅为了拯救庇护之地，保护光明而牺牲了自己。不要辜负他们，忘记你的责任。
一个人影出现在雨雾中。泰瑞尔抽出圣羽之辉，随后才辨认出武僧的轮廓。
“那些杀死布兰威尔人的怪物到这里来了。”米库洛说道，“我在树林里看到了一只，还听到更多。它们的速度很快，很难被追踪。”
“幽灵。”纳尔悄声说道。他的面色变得像纸一样白，立刻抽出了剑。那是一把美丽的长剑，剑身上雕刻着赞美萨卡兰姆的徽记。剑刃如同剃刀一般锋利。“我要好好尝一尝它们的血！”
米库洛又向森林渐趋稀疏的地方指了一下。“还有其他敌人——黑暗容器和狂暴者。它们在树林中有很多。”
仿佛是为了证明武僧的情报，一阵巨大的脚步声让大地也随之颤抖。一头巨型狂暴者冲开树林，跑进了这片空地。泰瑞尔从没有见过如此高大骇人的狂暴者。
又一头狂暴者冲了出来，随后是第三头。领头的狂暴者咆哮着，以令人胆寒的力量将手中的大锤狠狠砸在地面的岩块上。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将更多怪物引到了这片被暮光暴雨笼罩的空地中。黑暗容器在它们身后盘旋，肠子仿佛毒蛇一般垂挂在他们破开的肚子下。
有几个像人一样大，蜘蛛形状的怪兽快速移动着多毛的长腿，仿佛在地面上向前滑行。它们的长牙“咯咯”作响，头上的数只单眼和复眼里面同时映照出光芒闪烁的圣羽之辉。在圣剑之前，它们停住脚步，抬起前腿，仿佛在用上面的刚毛感知空气。空地的另一边，畸形肥大的恐魔迈着笨重的步伐向前逼近。这些怪物看上去就像是用人皮缝制而成的，手腕末端还插着渗血的树桩。恶鬼悄悄地溜过来，摇晃着用两条细腿支撑住的身体，向赫拉迪姆们发出一声声号叫，结成了比在崔斯特姆更加紧密的阵形。
泰瑞尔看着聚集在面前的怪物，心中越发感到惊骇。这完全不合道理，这些怪物通常并不会结伴行动，而它们现在却是如此协调一致，仿佛有人特意将它们驱赶到了这里。
它们是怎样找到这个地方的？它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泰瑞尔已经没有时间仔细思考这些问题了。领头的狂暴者向他们冲了过来，咆哮着，将大锤高举过头，对准了吉恩薇尔的颅骨。野蛮人轻巧地向旁边让出一步，单手挥动战斧。斧刃转瞬之间就劈进了那头怪兽的肩膀。狂暴者怒吼一声，挣脱了斧刃。黑色的血液一直喷到吉恩薇尔的胸前。野蛮人再次挥斧，这一次战斧和怪兽的大锤撞在一起，在雨水中迸溅出无数火花。
“保持距离！”雅各喊道。那些肥胖的不死生物已经扑了过来，那些极度臃肿的怪物却有着令人吃惊的速度。扎尔念诵咒语，一丛白骨从地面升起。死灵法师打了个手势，白骨变成激射的标枪在两头巨型死灵身上刺出了无数窟窿。它们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向周围爆开。雨点一般的尸虫随之落在地上，朝雅各的靴子爬去。雅各狠狠地将它们踩烂，用短剑将它们无眼的头部割下来。从尸虫体内流出来的绿色黏液混入雨水之中，很快就在地面上铺开了一片黏滑的泥浆。
空地对面的蜘蛛迈开长腿，开始进攻。伴随着一阵阵刺耳的嘶鸣，它们牙齿上的毒液滴落在地上，如同强酸一般冒起一股股青烟。冲在最前面的蜘蛛仰头准备攻击，却被泰瑞尔一剑砍断了前肢，只能发出痛苦的尖叫，依然在拼命挥舞的断肢中喷出了黏稠的液体。泰瑞尔避开喷涌的黏液，将圣羽之辉刺进它的大肚子里，让它的内脏洒在林间空地上。
越来越多的怪物从树林中冲了出来，泰瑞尔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敌人的这次攻击要比崔斯特姆的战斗凶险十倍，不过，他的赫拉迪姆打得很顽强。夏娜投射出一道道紫色的能量，将逼近的恶鬼炸得骨肉分离。武僧正在保护托马斯和卡伦的侧翼。他们正在努力击退另一群巨型蜘蛛。在躲避致命毒液的同时，他们还要应付一头狂暴者从背后发动的攻击。就连纳尔也在奋勇作战，用有力的劈砍干掉了一个又一个恶鬼。
这些人类让泰瑞尔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他们已经开始同心协力地战斗了。也许，人类终究还是有机会的。
有什么东西在树丛中闪动了一下，它移动的速度非常快，不等泰瑞尔看清，那个黑色形体已经消失了。他转过身，看见另一道黑影如同巨大的蝙蝠飞出悬崖，又消失不见。越来越多黑色的影子开始在他的视野边缘移动。每一次他朝那些影子转过身，它们都会立刻闪开。
“给我出来！”纳尔吼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那名大汉飞快地来回转身，寻找能够打击的目标。大雨遮蔽了敌人的身形，让战场上的情况变得更加混乱。布兰威尔的指挥官用力挥舞血淋淋的佩剑，差一点砍断了泰瑞尔的胳膊。然后，他踉跄着跪倒在泥泞之中。
就在大天使转回头迎向逼近的黑暗容器时，一道强光照亮了这片空地。周围的树林完全被这道光遮蔽，泰瑞尔视野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他以手遮面，在大雨中眨着眼睛，竭力想要看清眼前发生的变故，但依旧只有一些光斑在他的视野中浮动。
树林中出现了一道传送门。
一名希卡莱走出树林，这个天使毁灭者向空地中扫了一眼，便冲向泰瑞尔，高举起武器，准备发动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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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希卡莱

这名毁灭者的手中擎着一口金光耀目的双刃巨剑，随着主人发动猛攻，那把剑也发出清厉的歌声。希卡莱身周的光晕变成了红色，有如血雾。能量光流围绕着他的翅膀，在雨中疾走，如同道道闪电。他高大的神灵之躯被战甲包覆，散发出撼人心魄的能量。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他要猎杀的目标上，不取性命，誓不罢休。
难道英普鲁斯真的不顾庇护之地的禁忌，为了杀他而派遣了毁灭者？这种生灵还从不曾来到过这个世界上。难道议会真的选择作壁上观，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如果他无法阻止这名希卡莱，他们都会像牲畜一样被杀死，永远迷失在这片被诅咒的山间荒野中。而他们的任务还没有真正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泰瑞尔对绝大多数希卡莱都很了解。他作为正义大天使的时候，曾经亲自训练过许多这样的战士。但这一个希卡莱让他觉得非常陌生。他不喜欢这种状况——他不知道这个对手有着怎样的习惯和缺陷能够供他利用。希卡莱全都是几乎无法战胜的强者，如果不能掌握到某些优势，这张战斗从一开始就要输了。
我曾经有足够的实力压制一名这样的武士，让他们知道何为力量。泰瑞尔想道，而我现在只是一个凡人，我的躯体完全无法和他相比。
但泰瑞尔依旧掌握着高深的剑法，并且他还能够运用自己的智慧。
泰瑞尔的目光扫过空地。看到一只黑色怪物像蜘蛛一样爬上崖壁。它的翅膀就像额外生长出的两条腿。随后，它跳入大雨中，从泰瑞尔的头顶飞掠而过。泰瑞尔的心中掠过一阵新的寒意。这种怪物正是光明的对立面，一种不知来处，不知真相的怪物。树林中还有许多这样的怪物在阴影中来回游走。它们一直没有发动攻击。泰瑞尔不由得开始怀疑，它们是不是在为这个希卡莱让出空间，等待他结束这场战斗。
夏娜射出刺目的强光，向毁灭者发动了攻击，但紫色的能量只是从希卡莱的铠甲表面划过，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希卡莱已经收紧翅膀，向泰瑞尔发动了最终的冲锋。吉恩薇尔要将他拦住，他一振翅膀，高大的野蛮人便像破布娃娃一样飞出去，重重地跌落在远处，再没有动弹一下。
夏娜失声惊呼，快步跑到友人的身边，跪倒下去，同时不停地射出能量光流，阻挡杀上来的恶鬼。泰瑞尔已经无暇顾及正在被怪物包围的那两名女子——希卡莱杀到了他的面前。
天使武士挥动金色长剑，显然是要一击砍断泰瑞尔的脖子。泰瑞尔举起圣羽之辉，挡住他的攻击。两件神器狠狠地撞在一起，爆发出强烈的光芒。这一次打击几乎让泰瑞尔彻底崩溃，他绷紧的肌肉在不住地颤抖，仿佛手臂都要从肩窝中被拽出来。他踉跄着向一旁退去，总算没有一头栽倒，但希卡莱已经又一次发动了攻击。这一次，他挥剑的角度非常特别，显然是要让泰瑞尔进行格挡，借机将圣羽之辉砍为两段。
圣羽之辉挡住了这次攻击。泰瑞尔以巧妙的姿势，引导希卡莱的剑从圣羽之辉光芒夺目的剑身上擦了过去，但猛烈的冲击差一点就让圣羽之辉脱出了泰瑞尔的双手。毁灭者有着令人震惊的速度和力量。他很快就准备好了再次发动攻击。泰瑞尔躲闪到一旁，用一记虚斩化解了敌人的进攻。以现在的情况，我不可能战胜他。他需要时间来思考。
雨势还在加大。地面开始变得泥泞湿滑。泰瑞尔迅速向右侧瞥了一眼，寻找着克敌的契机。一头恐魔正在向他逼近。在他肥大的身躯上，缝合皮肤的缝隙中能看到无数蠕动的虫子。充塞在它体内的尸虫在它膨起的肚子上挤出一片片波浪般的纹路。泰瑞尔一剑划开那头怪物的大肚子，随后便退到一旁。怪物开始剧烈地颤抖，发出凄惨的喉音，然后就爆开了，体内的黏液和蠕虫四散纷飞。
怪物的血污洒在了希卡莱的胸膛上。数不清的尸虫在泥泞中翻腾，钻进毁灭者的护甲，爬上他的头盔。它们仿佛海绵吸水一样吸收天使的能量，迅速长大。希卡莱将它们甩开，但这短暂的干扰已经减慢了他的速度。
黑暗容器扑入空地之中。它们摆动着生角的头颅，长出利爪的四肢不受控制地颤动着，内脏一直垂落到泥土地上。泰瑞尔绕到它们背后，又赢得了一点宝贵的时间。这个希卡莱依仗自己强猛的力量，一直想用压倒性的攻势一举打垮泰瑞尔，但防御、速度和技巧同样可以组成强大的剑术，泰瑞尔希望自己能在这三方面做得足够好，想办法坚持到其他人来援。同心协力，并肩作战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毁灭者发动迅猛的一击，将逼近过来的一个黑暗容器砍为两段。邪教徒破烂的躯体开始更加剧烈地颤动，放射出血红的光芒。寄生在这副躯壳中的恶魔被释放出来，号叫着被卷进风中。泰瑞尔注意到，树林中的幽灵杀死了几个逃走的恶鬼，将恶鬼群赶回到空地之中。是这些幽灵将恶魔们驱赶到了这里吗？如果是这样，这其中一定有一个他还无法完全掌握的邪恶计划。
泰瑞尔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那名希卡莱的身上。天使武士踏过还在抽搐的黑暗容器，再一次向他发动了冲锋。泰瑞尔小心地招架他的进攻，努力和他保持距离，躲避开他的杀招，尽量保持手臂动作的快速轻巧，一次次让毁灭者斩落的利剑发生偏斜。他的力量消耗的速度很快，而希卡莱是不知疲惫的，金色剑刃一次比一次更加凶狠地劈砍过来。泰瑞尔一次次躲开他的攻击，用空地上的恶魔当掩护，同时寻找着敌人身上一闪而逝的破绽。终于，圣羽之辉斩落在毁灭者的铠甲上，溅起一片火花，但除了将希卡莱激怒之外，几乎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他看了一眼空地上的其他人。米库洛冲了过来，挥出的拳头上凝聚着强劲的震荡能量，但希卡莱几乎没有多看一眼，只是随意向武僧挥出一剑，就像一个人挥手赶走讨厌的苍蝇。
米库洛闪到一旁，没有被砍中。托马斯和卡伦这时正在抵挡一只巨大的恐蛛，同时还在高声呼唤死灵法师，要他支援泰瑞尔。扎尔这时刚刚刺穿了一头狂暴者的脖子。他念诵咒语——一簇白骨落在希卡莱的身周，迅速编结成一圈高墙。越来越多的白骨插入到骨墙之中。毁灭者很快就完全被白骨淹没了，但黄金剑的一记重击将无数根骨头斩得粉碎。其余的白骨也纷纷跌落在地上。
泰瑞尔开始失去希望了，而最终扭转战局的却是吉恩薇尔。
遭受重击的野蛮人很快又站了起来。一团光晕包裹住了她的身形，在雨中微微闪烁。她冲向希卡莱，炽烈的怒火给了她无穷的力量。毁灭者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灭杀泰瑞尔上，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逼近。野蛮人将战斧高举过头顶。伴随着一阵宣告胜利的战吼，大斧凶狠地斩落下来。
斧刃在昏黑的天空下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准确地劈在希卡莱的三重翅膀上，将它们从天使的肩头斩断。
毁灭者发出一声尖嚎。那令人惊悸的喊声中充满了痛苦和惊讶。他向吉恩薇尔转过身，却忘记了泰瑞尔还在旁边。
大天使发动了攻击。圣羽之辉指向希卡莱右臂铠甲上一个薄弱的结合点。剑刃破开铠甲，但它刺穿的不是血肉，而是组成天使身躯的光明能量，毁灭者在圣羽之辉放射的强光之中再次高声吼叫，黄金剑掉落在泥淖之中。泰瑞尔的手如同被火焰灼烧，但他还是握紧剑柄，抽出了圣羽之辉，躲避开天使武士在暴怒中的反击。希卡莱转回身，寻找伤害他的敌人。虽然失去了武器，他依然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毁灭者。
红光从希卡莱的护甲中流出来，如同鲜血一般滴落在地上，雅各快步冲过去，从地上抢走了他的剑。
泰瑞尔看到雅各因为剧痛而咬紧了牙，但雅各还是紧握着那件武器，将它在空中挥舞。雨水滴落在炽热的剑刃上，化成了一团白雾。
“来啊！”雅各高喊着，脖子上青筋暴起。他环顾四周，在雨雾中寻找飞过来的幽灵。雾气在他的身上蒸腾，他的头发也直立起来。但他的吼声充满了力量。“来啊，你们敢吗？！”
希卡莱又号叫了一声，便退进了树林里。残存在战场上的怪物纷纷开始逃散。一阵如同呻吟的声音在悬崖顶端回荡，一直扩散到整座山谷之中。黑翼幽灵也撤退，隐入到天空中铁灰色的浓云中，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泰瑞尔的肌肉不住地抽搐着，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向脚下的泥浆中望过去，被砍掉的天使翅膀已经失去了光泽，而缠绕在上面的灰色细线却显得更加明显，如同血管一样凸显出来。很快，这些翅膀完全变成了黑色，融化成玻璃样的物质，又碎裂成小片，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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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神圣毁灭者

“很难受吗？”
雅各的下巴显露出刚硬的线条。他的面色变得如同陈旧的羊皮纸，脸颊上全是汗水的反光，但他的目光异常有力，和泰瑞尔目光相对时，大天使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与平静。
“我有过更糟的时候。”雅各说，“我会活下去的。”
来自布兰威尔的治疗者是一位名叫爱达吉的女子。她刚刚用欧栗树药膏和蜘蛛丝绷带给雅各的手做了包扎，并且低声向那些伤口念了一段祷辞——至于这么做是否有效，泰瑞尔就不敢肯定了。雅各的手上起了严重的水泡。皮肤也一条条剥落下来。死灵法师曾经提议用他的法术为雅各治疗，但吉恩薇尔就是不让他靠近雅各。
人类不能使用希卡莱的剑，泰瑞尔想道，雅各一定为此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他还是在天使毁灭者面前挥起了那把剑。很可能正是他的英勇行为才拯救了他们所有人。
“指挥官纳尔正在等你。”扎尔说。死灵法师站在门口，双手相握，垂在腰间。泰瑞尔看了他一眼，扎尔微一点头。已经完成了。
“我感觉到了。”雅各冲着面前的空气说道，“那把剑，它流进了我的身体……我觉得我又活过来了。”
泰瑞尔将一只手按在雅各的肩膀上，站起身。泰瑞尔相信，雅各能够成为他期望中的团队领袖。他们的任务还有希望。
“我很快就会回来。”泰瑞尔说道，“尽量休息一下。”
铁匠铺中的炉火正旺。纳尔已经鼓起了风箱，正以纯熟的技巧和惊人的速度打制新的作品。火星飞舞，炽热的能量被释放出来，又重新凝聚。红色和橙色的光影在托马斯和卡伦的脸上闪动着。他们正站在门旁的桌子边上，仔细端详着卡伦从那个隐秘的神庙带回来的每一样物品。
当泰瑞尔走进来的时候，卡伦抬起了头，脸上闪耀着兴奋和热切。“这是一份文献原本，是阿卡拉特亲笔写下的！”
“那些圣殿骑士一定对这个非常感兴趣。”泰瑞尔说道，“我曾经遇到过那样一些人。他们的目标就是恢复萨卡兰姆。由萨卡兰姆亲笔写就的文卷原本一定是他们最为珍视的宝物。”
“这里面讲述了引领他建立萨卡兰姆信仰的幻象。”卡伦继续说道，“读过上面的内容之后，我相信一切就像迪卡德·凯恩怀疑的那样：阿卡拉特得到的幻象实际上是乌迪贤的牺牲在宇宙之中产生的共鸣，而并非是天使报讯。而且，我们找到的还不止这些。”他又拿起一份看上去更新一些的文卷。“根据这份卷宗里记述，我相信是科尔斯克将这些宝物放进了那座洞窟，为的是妥善收藏它们，但在他被野蛮人杀死之后，这座宝藏也就被人遗忘了。”
“你说的是拉基斯的儿子？”在纳尔的铁锤和红热铁块一次次的撞击声中，泰瑞尔从卡伦的手中接过那本书，打开它，看到书页上挤满了潦草难辨的书写体文字。泰瑞尔最近一直在研究凯恩和莉娅留下的手稿。在这方面，他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但他还是觉得很难将这些凌乱的文字拼合在一起。卡伦到底是怎么把它们解读出来的？
卡伦点点头。“根据科尔斯克的日志记载，他的父亲完全沉迷在对于一个奈非天早期巢穴的研究之中，那里就应该是我们要找的那座隐秘的城市。科尔斯克也参加了寻找那座城市的远征队，他发现了我们在群山之中找到的那个地方。他认为，那里是一个被有意隐藏起来的庇护所——一个奈非天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藏身于其中的地方。科尔斯克在那里设置了一个维兹杰雷陷阱，就是那个白骨恶魔。他肯定打算以后再回到那里，而且他相信这种庇护所遍及庇护之地的每一个角落，而那座城市，科尔斯克认为那是奈非天的一个重要的基地，是一位名叫戴伊德萨的奈非天建立的，它应该位于这个世界的西方，很靠近威斯特玛初建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将拉基斯送进了死亡世界。”
“拉基斯失落的坟墓。”
“是的。”卡伦点点头，向托马斯瞥了一眼，他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相信，那座城市也许就在威斯特玛城墙以外的某个地方。而且威斯特玛地下有一条直通那里的隧道。隧道的入口很可能就在神圣秩序大教堂的下面。这里还有一份手绘的草图，但那个地方在无数个世纪以来，一直被强大的魔法保护着，只有真正的奈非天才拥有打开那道门的钥匙。”
“如果你们去威斯特玛，你们可就是一头扎进马蜂窝里了。”纳尔说道。他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炉火的热量让他全身都挂着一层闪亮的汗水。“现在控制神圣秩序大教堂的是圣殿骑士。他们应该不会再等待太久了，国王会下令对那座城市进行清洗，而那座城市的居民还不知道他们已经陷入了了怎样的险境。”
“我们明天出发。”泰瑞尔说，“纳尔指挥官，你会成为我们队伍中可靠的一员。”
纳尔摇了摇头。“我不能离开。在托利恩将军命令我再一次统领威斯特玛骑士之前，我的责任就在这里。不过我可以给你们一样东西，让他们知道，你们是可以信任的。”他转身走向工作台，同时不停地在衣服上蹭着双手。当他回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个沉重的布包，他的脚步异常缓慢，仿佛仅仅是捧起这样东西，对他而言就是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
“这个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进行了调整。”他说道，“拥有超凡技巧的凡人也许能够使用他。不过使用它还需要很大的力量。”
泰瑞尔拿过那只包裹，感觉到它的能量，还有布片无法遮挡住的致命与锋利。他将包裹打开一点，露出了神圣毁灭者的握柄。它曾经是属于一名希卡莱的。纳尔将它的握柄用金属丝和皮革包裹，并在皮革上留下了一个印章。泰瑞尔则对剑身进行了一些改造，将它的温度降低到凡人能够忍受的程度，但这把剑还是不断有能量爆发出来。
“你做得很好。”泰瑞尔说道，“我们都要感谢你，指挥官。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到了威斯特玛以后，让我的儿子看到这枚印章。”纳尔指着剑柄皮革上的印章说道，“这是纳尔家族的徽章。而且他一看就能知道，这是我制作的，是我给你们的祝福。”片刻之间，一丝苦涩出现在纳尔的眼睛里。他的面容仿佛突然之间憔悴了很多。脸颊变成灰色，深陷了下去。“许多人都死了。”他说道，“也许要阻止那些怪物很难，也许你们为此做了很多……但你们的速度还是不够快。”
随后，纳尔转身离开了他的工作间，蹒跚的步履如同一位老人，就连他宽阔壮实的肩膀仿佛也被重担压弯了。
卡伦和托马斯还在为日记的细节以及他们找到的宝物而争论不休。泰瑞尔离开他们，独自走进暮色之中。纳尔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他还在为要求那名铁匠做的事情而感到抱歉，重新打铸一把天使剑需要非同寻常的技巧和力量，而且很可能会极为危险。
如果他的推测是对的，那么为之做出牺牲也是值得的。
天色比以往更加黑暗，来自海湾的冷风让泰瑞尔不由得拽紧了长袍。被纳尔重铸的武器仍然在泰瑞尔的手中散发出热量，他请求那位身兼铁匠的指挥官为专门为雅各重新打造了这口剑。它将成为雅各精神的焦点，帮助雅各驾驭自身内在力量的工具，但与他们面前的挑战相比，这实在不算什么大事。现在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靠近那座奈非天要塞了，但找到它之后又该怎么办？当他们到达那座失落城市的时候，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他们必须面对天堂全部的力量——八个凡人与天使军团为敌。
而且，他们未必能走到那一步。他们都没有再提起过山里发生的事情，但泰瑞尔很清楚，英普鲁斯和那个希卡莱绝不会善罢甘休。毁灭者还会回来。而且这一次，他会做好准备。他们不可能再次出其不意地战胜他。泰瑞尔走到铁匠铺后面，仔细思忖。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希卡莱和那些恶魔是怎样找到他们的。难道他们在离开布兰威尔之后就被跟踪了吗？那些所谓的幽灵是不是在一直跟着他们，它们又和灵魂之石有着怎样的关系？
他想到了雅各因为被黑翼怪物碰触而得到的那个褶皱伤口，雅各已经被标记了……
一阵微风吹过纳尔家旁边的树林。越向远处，森林就越发茂密幽暗。丛莽密林一直延伸到群山之中，再向远处，就是威斯特玛了。只要向西走行进数日，就能到达那里，但这数日的路程会是一场艰辛的跋涉，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藏匿在那片森林中。泰瑞尔手指微微颤抖着，将被布包住的利剑放在脚边，从长袍的口袋里拿出智慧圣杯。现在，无论是人们从铁匠铺走出来，还是从纳尔的家里走出来，都不会看到他。而且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一般人都应该去睡了。一种奇怪却无比熟悉的渴望搅动着泰瑞尔的内心，圣杯会给他答案和满足感，让他能够暂时卸下肩上的重担。
当他向圣杯深处望去的时候，期待中的慰藉并没有到来，反倒是一阵绝望将他裹挟在其中。他从没有体验过这么恐怖的情绪，光线的罗网将他包裹，渗透进他的身体，让他清楚地看到他们所面对的现实。他看到了他们生命的终结——一个接一个，他们被恐惧和剧烈的痛苦压倒，失去了自我。怒火在烧灼他的心，他看到自己的软弱，还有赤裸裸的失败。他既不是天使，也不是人类，但他又同时有着两者的问题——傲慢和鲁莽，贪欲和沮丧，还有一个需要跳动的心脏给他带来的脆弱。爱是一个致命的缺陷，对别人的关心最终只会导致他的毁灭。
他看到了迪卡德·凯恩死在崔斯特姆家中的粗木地板上，伸出手想要得到安慰——他终于得到了。莉娅被魔神吞噬，她的肉体被扭曲，被撕成碎片，而她只能发出痛苦的哀号。他看到了指挥官纳尔干瘪的尸体倒在地上；他看见雅各被活生生地烤熟，焦黑的皮肉从骨骼上脱落；他看见卡伦无头的尸体在血泊中抽搐。
而最让他感到魂飞胆裂的，是在万物终点处等待他们的虚无。当凡人躯壳腐坏成灰之后，什么都不存在了。
泰瑞尔发出无声的尖叫。他的全身都在颤抖。这种痛苦将永远延续下去，直到“永远”也不复存在。泰瑞尔依稀能感觉到，有另一个存在正在以冷静的目光，透过圣杯审视着他，似乎是在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又过了一段时间，泰瑞尔猛地清醒过来。他正身处于完全陷入黑暗的树林里，黑沉沉的树木如同无脸的巨人围绕着他。微弱的月光透过密集的树枝洒在他身上，寒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皮肤。
泰瑞尔每一次呼吸都会感觉到身体的疼痛。他正用双手抓住圣杯，手指僵硬，肩膀就像一个大冰块。他浑浑噩噩地向周围看了一圈。他昏过去有多久了？不管怎样，他对于这段时间没有一点印象，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道从圣杯中盯着他的目光上。
有什么东西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动了一下。
他将圣杯放回到长袍里，伸手按住剑柄。现在，他能够听到树林中任何一点微弱的声音——一根树枝划过了正在移动的躯体。他转过头，看到一个黑影在他背后一闪而逝。
幽灵？他等待着，抑制住自己呼吸的声音。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任何事发生。渐渐地，更多光亮回到了这个世界上。现在他能看到周围的树林和他在树林中踏出的小径。也许他错了，看到了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也许这只不过是圣杯残留的效果。当他原路返回的时候，感觉到寒冷稍稍褪去了一点。没过多久，他就能看到纳尔的铁匠铺了。被布包住的剑还留在原地。
他从树林中走出来，捡起那把剑的时候，米库洛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你不应该一个人出去。”武僧说道，“任何人都很容易在这样的森林中迷路。”他在月光下审视泰瑞尔的面孔，“你感到很困扰。你的内心中有激烈的斗争。你在寻求答案，但你在这里找不到它们。”
一种强烈的自卫情绪涌上泰瑞尔的心头。这名武僧是否知道了他带着圣杯？他刚才在树林中看到的黑影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正是藏身于树后的米库洛？“你不应该这么快就做出判断。对于我的问题，你并不了解。”
“我没有进行判断。”武僧说道，“我也没有装作明白从天使到凡人的转变到底意味着什么，以及要为庇护之地和天堂决定未来是多么沉重的一份责任。但我知道，如果你想求得真实，你就只能自己做出决定。万神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那是你的万神。”泰瑞尔说道，“并不是我的。”
米库洛点点头。“也许我们对它们的称谓不尽相同，但它们给我们的建议是一样的。我相信，你的心灵是纯净的，你的志向是崇高的。如果我不相信这一点，我就不会来到这里。但危险的力量正在威胁我们每一个人，它们会利用一切手段干扰我们的计划。我们能够识别它们的一些伎俩，但它们的另一些……”武僧耸耸肩，“我们也许要等到无可挽回的时刻才能明白。”
泰瑞尔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但怒火正从他的内心深处逐步升腾起来。这名武僧不应该在今晚监视他，他的关心用错了地方，圣杯只不过会通过已经存在的事实让他理解必将到来的结局，它能够帮助他在困难的抉择面前坚定决心，帮助他履行统帅的职责，这才是他使用圣杯的目的。
为了拯救众生，你也许会失去那些你心爱的东西。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行方式。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我们天一亮就出发，去威斯特玛。”泰瑞尔说道，“我不相信毁灭者能够这么快就能治愈自己的伤口。不过他恢复力量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英普鲁斯也许派了更多的天使来追杀我们。在这里放哨，直到我派别人来接替你。”
他没有等待武僧的回答，径自绕过铁匠铺，向纳尔的家走去。他坚定自己的心神，排除掉一切疑虑。一切都将按照计划进行，吉恩薇尔体内的奈非天力量已经第一次被激发出来，其他人或早或晚也会发现自己的力量。他今晚会把希卡莱的剑交给雅各。他们天一破晓就会离开布兰威尔，全速向威斯特玛前进。不能让敌人有时间再次聚集，向他们发动攻击。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那个奈非天的要塞，并准备好进入银光之城，而且绝对不能让英普鲁斯和天使议会察觉到他们来了。
米库洛看着大天使离开，感到心情异常沉重。他的心中也充满了冲突，他看到泰瑞尔走进森林，仿佛正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双手紧紧攥着一件异常美丽、又极为强大的物品，但武僧不知道它有着怎样的作用。从外观上判断，那件物品应该是来自于天堂，并不属于庇护之地。他感觉到它极为危险。两个世界在那位大天使的心中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米库洛知道，他们的毁灭很可能就产生于那场冲突之中。
请听我说，他在一片寂静之中对万神发出吁求，请帮助我找到通往光明与和平之路吧。
米库洛闭起眼睛。他感觉到轻风拂动自己的面庞，听到林中松树的低语，尝到了舌尖凝结的盐分。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他能感觉到万神想要和他沟通，却被某种东西挡住了。那是一道屏障，它让声音黯哑，让光明变成黑暗，让火焰冻结成冰，让世界陷入永恒的沉睡。
武僧睁开眼睛，寻找那道屏障的来源。他的意识在疾速飞翔，掠过无数幻象。在其中一个幻象里：月亮从天空中消退。树林被黑色的虚空吞噬。随后，整个世界也被黑暗吞吃干净，只剩下他孤独而无拘无束地飘浮着。他的灵魂从肉体中拓展开去。飞舞在自己的躯体之上，他感觉到风将他高高举起。随后，纳尔的房子出现在下方。一些人像雕像一般聚集在一副躯体的周围。呻吟声从那群人中传来，而那具毫无生机的躯体正是他的。他明白了，幽灵终于将他带走。它们在黑夜中无声地扇动着黑色的翅膀，如同携带瘟疫的天使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给世间带来了死亡。

东方公牛

第二十章 高阶天堂

希卡莱笔直地站立着。他的表情中并没有流露出多少那种几乎将他吞没的剧痛。这名毁灭者的一只手臂无力地垂挂在身侧，他的一侧翅膀更是被齐肩砍断。骄傲和严酷的训练让这名凶猛的战士不会表露任何痛楚，但巴扎里尔很清楚，他受的伤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治愈的。
巴扎里尔已经听取了希卡莱的战斗报告。泰瑞尔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古代奈非天的秘藏。千万年以来，就连天堂和地狱都不知道它的存在。而更让巴扎里尔担心的是，斥候们已经告诉这名希卡莱，那一队人正在寻找一处更大的奈非天秘密要塞，目的却仍然不甚清晰。
一小队来路不明的人类怎么能对抗一支恶魔军队和一个天使毁灭者……而且他们不仅能够全身而退，还让毁灭者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们要来劫夺黑色灵魂石？那他们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不可能真的以为自己会成功。巴扎里尔看了一眼那名希卡莱的翅膀，一个女性野蛮人用斧头造成了这样的伤口。人类武器不可能破坏凝聚成天使翅膀的能量，就算是最轻微的一点接触也应该把那个人类烧成灰烬。
但事实只是让巴扎里尔感到无比惊愕。他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奈非天战士将屠戮无数银光侍卫的魔神从水晶穹顶击退。巴扎里尔一直都认为这只是一个奇迹。而制造这个奇迹的人类早已超越了她的种族限制，不再受体内混杂血液的束缚。那只说明，人类在很偶然的条件下会变得非常危险，就像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仅此而已。
现在，他必须纠正自己的想法了。泰瑞尔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愚蠢，他所纠集的这些新赫拉迪姆有着令人不能小觑的力量，实际上，他在许多个世纪以前就做过同样的事。这些人类是危险的，他需要制定更加周详的计划，安排更强有力的进攻。
“你让我失望了。”巴扎里尔说道，“你甚至还丢掉了自己的武器。希卡莱绝不应该丢弃自己的剑。守护者绝不会轻易饶恕这种失误。”
“很抱歉，主人。”那名希卡莱说道，他的声音依旧深沉有力，其中听不到任何正在承受的痛苦，“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当然不可以。”巴扎里尔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这一次，这名毁灭者是受到了偷袭。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的失败。巴扎里尔开始考虑现在就派遣全部银光侍卫进入庇护之地，但他无法单独发出这种命令，而议会还没有准备好同意这一行动。尽管巴扎里尔一再努力争取，英普鲁斯却依然严禁天使军队降临那个世界。他还在等待着议会对庇护之地的最终命运作出判决。
而巴扎里尔也只能耐心等待灵魂之石发挥它的效用。
不，那名希卡莱和他们在庇护之地的朋友已经足够了。而且，只要他仔细考虑一下，就会发现这场惨败也还有可供利用的地方。泰瑞尔的团队正在寻找一个重要的地方。他们已经证明自己要比巴扎里尔在庇护之地的盟军更加有用。
他必须对那个奈非天要塞有更多瞭解，而且要将这件事告知守护者。也许这是他们可以利用的一条线索……也许那些人类能够带领他找到那座要塞——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智慧。
这一次，他们投入战斗时的确过于盲目自信，以为能够轻松取得胜利。他们还需要寻找敌人的弱点，人类总是过于关照彼此，这意味着他们会对自身疏于防备，变得易受伤害。首先，他必须对这些人类有更多了解；其次，他需要搞清楚他们之间的联盟关系，以便将他们拆分开，逐一攻破。
巴扎里尔看着依然直立在面前的天使武士。这是他最优秀的战士，而现在，这个战士对敌人已经抱有深仇大恨。
“再详细告诉我一遍，他们在那片山里都做了些什么。”巴扎里尔说道，“任何细节都不能遗漏。我要清楚地知道他们走得每一步，他们的每一次呼吸，他们从奈非天秘藏中拿走的每一样东西。然后，你可以去治疗伤口，准备再次与他们作战。这一次，你绝不能失败。”
片刻之间，这名希卡莱身上的能量光芒闪动了一下。无论经受过多么严格的训练，他还是显露出了内心的愤怒。“我向您保证，他们会为他们所做的一切而后悔。”
巴扎里尔点点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正在等待他报告的并不止是英普鲁斯。而且他知道，听到他的报告，至少有一个人会非常不悦。但巴扎里尔相信，无论是怎样的人类，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与技巧，都不可能对抗他们很长时间。也许泰瑞尔要比他预想中更有能力，但他还有别的方法攻击泰瑞尔。那是泰瑞尔根本无法觉察的方法。
巴扎里尔做好了向指挥官进行报告和接受叱骂的准备。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有好消息向他的指挥官交代了。
到时候，整个庇护之地都会燃烧起来。

东方公牛

第二十一章 神圣秩序大教堂

连续几天时间，赫拉迪姆们一直在沿小路前进。他们睡得很少，而且始终确保队伍里有人负责警戒。扎尔使用隐匿法术消除了他们的脚步声，遮蔽了他们的身形。不过，幽灵没有再来找过他们，希卡莱也没有再出现。
雅各走在夏娜旁边，那把毁灭者的利剑一直被他佩在腰间，泰瑞尔在他们离开指挥官纳尔的家时将这把剑交给了他，这件武器让他找回了已经丢失很久的力量和勇气。他再次感觉自己完整了，甚至开始尝试弥合吉恩薇尔和死灵法师之间的嫌隙——尽管他们之间的鸿沟肯定有威斯特玛湾那么宽。不管怎样，自从山间一战之后，野蛮人也发生了改变，她的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觉醒了，一种特别的能量开始在她的体内盘旋。
最后，赫拉迪姆们到达了威斯特玛城郊。他们竭力混入到进城的人流之中。在高耸的石砌城墙上，一道宏伟的城门被层层筑垒工事拱卫着，城墙工事上站满了瞭望员和弓箭手。和布兰威尔截然不同，威斯特玛是一座繁荣的城市，而且规模也要宏大许多，在这个一眼望不到边的丘陵地区，到处都挤满了石砌建筑。
赫拉迪姆们跟随着一些载满货物，由牲畜牵动的大车和许多行人一同进了城。城头上，迎风招展的深红色旗帜上绣着雅各熟悉的嚎狼纹章。他能够清晰地嗅出这座城市的每一种气味——香料炖肉的气味，汗味，腐败的垃圾，动物粪便，还有地上的泥土。这让他想起了卡尔蒂姆的那些棚屋，人们在这里挤来挤去，叫卖货物，讨价还价。这是一个充满了活力，令人兴奋的地方，却也潜藏着一股暴力的暗流。
城中的大道上铺着大鹅卵石，路面上经常会见到浸透了骡子屎尿的稻草。开放市场上所有能够利用的空地都打起了临时性的帐篷，香料或者布匹贸易商们站在帐篷口，竭力招徕着过往的行人。一名老妇人拦住了赫拉迪姆们，她说自己能看出他们的命运，还用因为关节炎而扭曲的手指拽住了雅各的斗篷。雅各好不容易甩脱了她，当他们继续前进的时候，听到那名老妇人一边啐着吐沫，一边朝他们叫骂着。
这真是一座拥挤而喧嚣的城市，但他们一直没有看到身披铠甲的军人，直到一个这样的人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
突然间，人群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分开了，那个人大步走了过来，他手中拖着一支长矛，金属矛尖在石头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人们又围拢过来，仿佛是在等着看一场好戏。那个人披着一副胸甲，两只眼睛在浓密的胡须上方烁烁放光。“说明来意。”他说。
“我们要找洛拉斯·纳尔。”泰瑞尔说道，“他在布兰威尔的父亲托我们捎信给他。”
那个人眯起眼睛，瞥了一眼周围的人，举起手中的长矛，指向夏娜和扎尔：“我不知道什么洛拉斯。我只知道，这里不欢迎你们这样的人。魔法师和死灵法师在这光明的城市中没有存身之地。”
“也许你能带我们去神圣秩序大教堂。”泰瑞尔又说道，“我们在那里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什么事？”
“我们在寻找诺伦。”泰瑞尔答道。
“为什么他要见你们？”
“我们是神圣的战士，愿意尽一切力量支持他的事业。”
听到泰瑞尔这样说，那个人的态度立刻改变了。他放松了紧绷的肌肉，向周围的人群扫视一圈。没有人敢和他对视。“看来，你们在寻找能够启迪你们的人。我可以带你们去。你们应该祈祷能够得到他的眷顾。”
一名圣殿骑士。雅各的手向腰间的剑柄伸过去。
“我的同伴们必须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泰瑞尔说，“这附近有旅馆吗？”
“咬人狗客栈。”那个人说道，他向雅各瞥了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回到泰瑞尔身上，“就在街角。那里有能睡觉的床。不过床上的跳蚤也许就像在那些床上睡过的盗贼一样多。”
泰瑞尔向雅各转过头。“带其他人到那里去。我还有卡伦、托马斯稍后会去找你们。”
那个人带领他们漫步走过城市的街道。街道两旁全都是高大的石砌房屋，拱门和小巷。水沟里缓慢地流动着黑色污水和垃圾。店铺门口和蜷缩着乞丐的黑暗角落里不断传出刺鼻的气味。
当他们登上通向城市中心的一道缓坡时，眼前的建筑物开始变得更加高大华美。房子周围能看到塔楼、高窗、肋架拱顶和扶壁，蹲踞在檐角的石像鬼俯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在这里的一座开放市场上聚集了更多的人，看到圣殿骑士走过来，他们纷纷相互推搡着让出了道路。
泰瑞尔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那座古老的大教堂，那座岩石巨兽一般的建筑物让周围的房屋都显得矮小了许多，它如同长角一般的尖塔和彩花玻璃大窗中仿佛都有光芒照射出来。大教堂存在的时间已经有数个世纪之久。卡伦曾经告诉过泰瑞尔，它原先是萨卡兰姆的圣殿，随后被威斯特玛骑士所利用。不过，那些骑士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更加世俗化的组织，将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保卫国王和威斯特玛的边境上。
“根据我听到的传闻，威斯特玛骑士仍然认为这座大教堂是属于他们的。”卡伦看着那个大步走在前面的引路人，压低声音说道，“如果圣殿骑士已经控制了它，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一定非常紧张了。”
当他们到达大教堂的时候，又有几个面容严肃的人迎了上来，这些卫兵都显得异常紧张。为泰瑞尔领路的圣殿骑士和他们的同伴们打着手势交谈了几句，然后转身看着泰瑞尔，皱起眉头。“诺伦现在没有时间。你们可以在教堂里先等一下。”
他们被引领着走过教堂主厅，进入了一间高大的内部礼拜室。这个房间完全是用石块砌成的，地面上雕刻着网状纹路。在一道短阶梯前面，摇曳的烛光中，能看到左手边的墙壁上有一副巨大的雕刻壁画。有几个人正在这里交谈，看到赫拉迪姆们，他们都闭上了嘴。泰瑞尔一行人从他们中间走过，又穿过一排排木制坐椅，从圣坛旁边进入了另一条走廊。
就在他们的向导将他们领进一间小等候室的时候，泰瑞尔注意到，走廊的对面还有另一道门，门上挂着门闩，由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看守着。然后，向导就离开等候室，关上屋门，房间里只剩下了三名赫拉迪姆。
蜡烛在这个房间的一架白银高烛台上燃烧着，照亮了整个房间。墙壁上有一幅蓝色丝织挂毯，卡伦掀起挂毯的一角，露出下面雕刻在墙壁上的萨卡兰姆冠冕。
托马斯开始来回踱步。“这太简单了。”他说道，“我不喜欢这样。为什么他们这么轻易就把我们领了进来，甚至连我们的武器都没有检查？”
泰瑞尔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也许是走进了一个陷阱，但如果失落的奈非天城市就在这座大教堂下面，他们必须通过圣殿骑士才能到达这里，那这个险就值得一闯。
纳尔曾经说过，这座城市中的居民并不知道他们将要面临怎样的危险，而国王将会清洗这些圣殿骑士。
这一场大清洗也许会来得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快。
泰瑞尔的思绪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屋门被猛然推开，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的面颊通红，气息稍显急促。他的身高中等，很是消瘦，看上去并不像一个能够领导这样一支团队的人。而且他并没有穿戴圣殿骑士的盔甲，只是在腰间围着一条蓝色饰带。但他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冰锥，而且跟随他的人显然都对他充满了敬畏。他们向他鞠了一躬之后，就退出了房间。他高声说道：“我是诺伦，威斯特玛圣殿骑士团的首领。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来自卡尔蒂姆。”泰瑞尔说道。他握了握诺伦伸出的手，发现这名骑士首领的力量很强。“你也许听说过最近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不过你也许并不知道那里的真实状况。驱使皇帝卫队戕害人民的恶魔，而不是人。我们在那里与黑暗作战，见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恐怖。我们很担心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威斯特玛。”
“这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在寻找有原则，有力量的人，当时刻到来的时候，我们就会采取必要的行动，哪怕这样做意味着将会背叛国王。”
诺伦眯起了眼睛。“我们是一个和平的组织，只希望能驱逐黑暗，侍奉光明。”
“我们也是。”泰瑞尔说道，“但那是在死后……我们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
诺伦久久地审视着他。这时，屋门被推开，一个相貌粗鲁的人走了进来。“殿下，”他说道，“您吩咐过，只要……”
“现在不行。”诺伦喝道，“告诉斯蒂凡和卡麦尔，让他们等在外边。”
那个年轻人点点头，立刻关上了门。然后，诺伦重新望向泰瑞尔，“这的确是艰难的选择。”诺伦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很快就要做出艰难的选择了。你的到来让圣殿骑士得到了一份神圣的使命，我们必须将这个消息告诉人民，我们的任务就是净化那些投向黑暗的罪人。他们将通过我们而重生成为圣光的孩子，成为洁净纯粹的人。我们不希望和萨卡兰姆那些骑士以及查士丁尼国王发生冲突，除非他们主动来找我们的麻烦。”
“那么，也许我们来错了地方。”
“我也有这个想法。”诺伦说道，“我认为你是国王派来的间谍，搜集我们的情报，甚至渗透进我们的组织。我认为那些骑士被我们吓坏了，想把我们彻底铲除。”
“不管你怎么说。”泰瑞尔毫不退缩地与那个人对峙着，“我们对这些并不知情。”
“或者，也许你们的幕后主使是萨卡兰姆。实际上，他们对这座城市的控制要远远超过大多数人的想象。”诺伦耸耸肩，“没关系，我只效忠于圣殿骑士的大教长。说实话，有时候就连他也不能控制我。我的人理解我们的任务，如果有必要，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为我而死。这里就有两个。”他打开门，让泰瑞尔看到笔直地站立在走廊对面的两名卫兵。“他们正在等待我的命令。给我记住：我们会竭尽全力净化威斯特玛和周围地区的邪恶，将这里的人民引向光明。”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泰瑞尔等着看那些圣殿骑士会不会抽出武器，但他们没有动弹一下。诺伦终于露出了微笑。“现在，你们可以为我做些事情。把我的话带给国王：我们希望在和平的环境下继续我们的任务，将我们的福音带给威斯特玛人，让他们一个一个地得到祝福，但我们不会容忍威胁。如果国王的骑士想要把我们踢出去，我们一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我们已经在人民之中得到了支持。神圣秩序大教堂也许是萨卡兰姆建立的，但是，它现在是圣殿骑士的教堂了。它将永远属于我们。”
“如果我们认识国王，会把你的话带到的。”泰瑞尔答道。
诺伦的笑纹更深了。“你很狡猾，对不对？你是另有企图的。但你在这里得不到你想要的。”然后，圣殿骑士的领袖向他的部属点了一下头。他们立刻让到一旁。“你们可以自行离开，记住我给加斯迪尼安的话。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里继续耽搁太久。”
泰瑞尔向诺伦走过去。诺伦的两名卫兵立刻紧张起来，伸手按住了剑柄。诺伦稍稍后退了一步。他钢铁一般的表情中也出现了瞬间的犹疑。
“也许我们会再见面的。”泰瑞尔说。
随后，他就从这个比自己矮小很多的人身边走了过去，没有再说一句话。托马斯和卡伦跟随在他身后。走廊对面的门仍然死死地关着，被那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严加看守。
当赫拉迪姆们再次走过这座昔日的萨卡兰姆大教堂时，泰瑞尔觉得脚下的某个地方仿佛传来了微弱的尖叫声，但他并不是很肯定。
雅各在咬人狗客栈里订了三个充满跳蚤的房间，然后准备去找洛拉斯·纳尔。要找到他并不难，雅各在街上遇到的一名城市卫兵就认识这位年轻的骑士。得知雅各从布兰威尔来，给洛拉斯带来了他父亲的紧急消息之后，那名卫兵答应很快就会找到洛拉斯，并带他来见雅各。
卫兵要雅各在客栈的大堂里等着。武僧和死灵法师出去了。吉恩薇尔看到扎尔离开，似乎松了一口气。现在，他们还处在一种紧张的停战状态之中，就连扎尔在奈非天秘藏所做的一切也没有能改变野蛮人对他的看法。雅各很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扎尔对于这支团队有着巨大的作用，但吉恩薇尔对于死灵法师的成见太深了。就连雅各也不愿意再趟这潭浑水。
雅各与夏娜和吉恩薇尔坐到了酒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他们点了羊肉、面包和蜂蜜酒，一边吃喝，一边倾听威斯特玛人的闲谈。虽然这些人在酒桌旁寻欢作乐，但雅各能感觉到这里存在着一股紧张的暗流。人们在低声谈论着诡异的失踪事件。还有一名酒客提起了有人可能想要造反，干掉国王的卫队。其他人都说这根本就是个愚蠢的谣言，是那些不喜欢新颁布的宵禁令的人编造出来的。而国王颁布宵禁令的原因是有三位骑士刚刚被杀害。他们的喉咙被不知名的刺客割开了。
“纳尔指挥官是对的。”夏娜说道，“威斯特玛同样有黑暗存在。”她盯着雅各，目光中闪烁着某种异样的东西。“不过，你在路上的时候，似乎又神气起来了，对不对？”她又瞥了吉恩薇尔一眼，漂亮的小嘴唇上露出一抹微笑。“你可要小心了，否则野蛮人会把你扛进她的洞里去。”
吉恩薇尔的面色稍稍一红，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一边。“我没什么洞穴。原来和他在一起的是你，不是我。”
雅各知道，夏娜是对的，他对自己的感觉的确和先前不同了。现在他更像是还拥有圣羽之辉，并能够从那把圣剑中汲取力量和勇气为保卫正义而战的时候。但在崔斯特姆的时候，他的身上也发生了另外一种变化。他摸了摸肩膀上的疤痕。那些幽灵会不会已经跟踪他进入了城中？还是它们早就在这里肆虐了？
他的思路被来到桌边的卫兵打断了。那名卫兵向他们介绍，跟随他而来的，披挂全身盔甲的年轻人就是洛拉斯·纳尔。这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和指挥官纳尔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不过他下巴上的棱线和宽阔的额头还是说明了他和纳尔之间的血缘关系。
“我父亲托你们带来了消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这是一个危险的时期，陌生人是很难得到信任的。”
雅各将黄金剑从鞘中抽出一点，让年轻骑士能够看到剑柄皮革上的烙印，同时很小心地不让其他人看到剑刃。“这是他为我打造的。如果你能和我们一起喝一杯，我们就可以认真聊一聊该如何互相帮助。”
“你是谁？”
“我们是赫拉迪姆。”雅各说道，“我们在执行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庇护之地的命运可能全系于此。但我们没有时间了。”
犹豫片刻之后，洛拉斯遣走了那名卫兵，然后坐到了桌边，点了一杯蜂蜜酒。雅各等待着，直到附近的人们纷纷将注意力转回到他们自己的闲聊上，洛拉斯的酒端送上来，这名年轻骑士长长地喝了一口。然后，雅各告诉他，他们已经从他父亲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威斯特玛的情况。
“过去几个星期里，我派了不止一个人前往布兰威尔，请求他率领部队回来。”洛拉斯说，“但那些人都一去不返了。”
“他们也许在路上被杀害了。”
“圣殿骑士正变得越来越大胆。”洛拉斯说，“但如果真的说到杀害国王的士兵……”他摇摇头。“就算是他们也不可能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又犹豫了，“还有一些关于其他人的失踪报告，以及一些让人不敢多想的迹象出现。”
雅各向他讲述了布兰威尔的情况。在交谈中，雅各始终压低了声音，以免其他人听到。洛拉斯一边听，一边慢慢睁大了眼睛。当他得知在山中那个被遗忘的密室里竟然发现了那么多具市民的尸体，脸上立刻显露出凶狠愤怒的表情。“这里的失踪人数也大致相仿。”他低声说道，同时向大堂中又扫了一眼，似乎没有人注意他们的谈话，“许多高阶骑士都怀疑那种怪物和圣殿骑士有关联。尽管依照人们的形容，那本来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怪物。国王对此很是气恼。托利恩将军也快要失去耐心了。我需要通知父亲，让他尽快率军赶回威斯特玛，就算是现在可能也已经太晚了。”
“也许我们可以帮忙。我们团队中的一些成员应该正在神圣秩序大教堂……”
“你们还有更多的人？”洛拉斯瞪着雅各，声音也拔高了，“有多少？他们去那个大教堂干什么？”
“摸清局势，寻找圣殿骑士铠甲上的裂缝。”夏娜说道，“也可以说，那个大教堂里面可能有一些我们需要的东西，但我们没办法把它找出来。”
雅各以为这个年轻人会对他们有所怀疑，但洛拉斯只是专注地倾听着他们的讲述，偶尔会问一些问题，并认真而且热切地思考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他说，他曾经在威斯特玛最优秀的学者那里求学，他的导师非常了解赫拉迪姆的历史，知道所有关于这个组织的古老传说。他们对这个组织一直都非常着迷。“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经常会把自己当做一位赫拉迪姆的英雄。”他说道，“我会用木剑与怪物作战……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也许有这样的战斗机会。”一个声音传来。雅各抬起头，发现泰瑞尔正站在桌边，他的身后还有托马斯和卡伦。“在那座教堂里，有一道通向地下的门被牢牢锁住，还有卫兵看守。”泰瑞尔说道，“我们需要知道那扇门后面都有些什么。”
“我也许能帮上忙。”洛拉斯说道。
赫拉迪姆和年轻骑士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当暮色笼罩这座城市的时候，他们坐到了一个小房间的几张小床上。透过墙壁，能够清楚地听到大堂里喝醉的好色客人们放肆的叫嚷声。雅各猜想，如果圣殿骑士要雇佣盗贼和流氓干些违法的勾当，那么咬人狗客栈应该正是他们找人的最佳地点，但这里也是赫拉迪姆理想的藏身之地——没有人会对这里的客人多问什么问题，他们能够从容不迫地藏身于此地。
雅各从心底渴望一战，他的手指无时无刻不想握紧腰间那把不断散发出热量的剑。夏娜几乎贴到了他的怀里，他向身边的女郎瞟了一眼，夏娜的体温让他回想起了过去的日子。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从前，那时，他们并肩对抗恶魔，消灭来自于燃烧地狱的怪物，胜利之后，便会在月光中分享彼此的身体。
洛拉斯细致入微地讲述了威斯特玛的局势。威斯特玛骑士已经铲除了萨卡兰姆信仰在这里的许多影响，但崛起的圣殿骑士又成为了这座城市新的威胁。“就连一些国王的骑士也加入了他们的组织。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不信任圣殿骑士的，尤其是不信任他们的领袖诺伦。最近，我们拦截到一封密信，信里要求威斯特玛的圣殿骑士准备发动一场针对国王的叛乱。托利恩将军已经决定对圣殿骑士采取行动，在局势失控之前除掉这一威胁。”
“我们需要再次进入那座大教堂。”卡伦说道。
“大教堂的底层很深。我们怀疑，圣殿骑士在那里隐藏了一些最令人发指的行径。”洛拉斯说，“你们是强大的施法者和战士。如果你们想要查清楚那道被锁住的门后到底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助你们。”
“诺伦以为我们是威斯特玛骑士派去刺探他的间谍。”泰瑞尔说，“也许他的猜测离事实并不远。我们能够利用他们在教堂中的防御弱点。那里的礼拜室很大，但和外界的连通情况很差。尽管他们只需要守住一个单独的主出入口，但如果我们能潜入进去，守在那里，那座大教堂就很容易被攻陷了。”
这时，屋门开启，米库洛和死灵法师走了进来。“威斯特玛的确有黑暗势力存在。”扎尔直接说道，“我们都感觉到了，幽灵就在我们身边。”
一种怪异的感觉刺激着雅各的皮肤。他肩头的伤疤在微微跳动。“我也能够感觉到。”他揉搓着肩头抽动的地方，不假思索地说道。其他人立刻将目光转向了他。“我想，我们最好不要浪费时间了。”
“今晚，将军将会与指挥官巴纳德和其他高级军官开会，确定我们的行动步骤。”洛拉斯说，“他很信任我。我可以说服他接受你们的帮助。”
“最好我能够和你一起去。”扎尔说。
洛拉斯露出狐疑的深色。“请原谅我这样说，但将军……实际上，所有的骑士都不信任你……”
“你说的也许没错，但托利恩将军这一次需要好好听我们的话。”胡巴特从扎尔的口袋里打断了洛拉斯。吉恩薇尔低声嘟囔了些什么。死灵法师将那颗骷髅从口袋里取出来。年轻骑士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露出了厌恶的神色。胡巴特干笑了一声。“不要摆出这种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小伙子。只是一块骨头而已。托利恩，扎尔和我可是有过一段共同的经历，耐萨多家族也可以为我们担保。”
扎尔点点头。“胡巴特是对的。将军也许不信任死灵法师，但他知道我是信守荣誉的人。”
“那么，好吧。”洛拉斯说道，但他还是警惕地看着那颗骷髅，“我知道这种事，史料中对这样的事情是有记载的，但我从没有亲眼见到过……”
“我可不是供你消遣的展览品。”胡巴特说，“别这么盯着我，小子！我也许已经死了，但我还是有尊严的。”
“请接受我的道歉。”洛拉斯说道，他将目光从这个闪光的骷髅上转开，“也许我应该走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这时托马斯说道：“我也许可以建议你在派遣信使前往布兰威尔求援的同时，也派人去吉库尔，联系我们其余的赫拉迪姆兄弟，请求他们到威斯特玛来。他们不是骑士，所以更容易混入人群之中，避开怀疑的目光。如果奈非天要塞就在这里，幽灵也已来袭，那么我认为我们急需一切能够战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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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对圣殿骑士的进攻

泰瑞尔在国王宫殿外的一间密室中见到了将军和他的作战指挥官。两个小时之后，骑士们开始向神圣秩序大教堂进军。托利恩将军是一位高大的军人。虽然已届晚年，却仍然保持着匀称的身材。他的头发已经被岁月一扫而光，曾经英俊的面孔也变得粗糙松弛了，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依旧放射出犀利的光芒。在他的面颊上有一道浅伤疤，一只长长的鹰钩鼻子下面，是修剪整齐的灰色胡须。
指挥官巴纳德却和他的将军截然相反。他身材矮小，容貌也不怎么惹人瞩目。在托利恩身边，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泰瑞尔怀疑，被巴纳德指挥的军人们也许都希望纳尔能够从布兰威尔回来统率他们。
扎尔向他们讲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泰瑞尔则说明了在神圣秩序大教堂中看到的一切。托利恩显然很相信这位死灵法师，所以他让赫拉迪姆与他们一同行动。多年以前，当扎尔消灭蜘蛛恶魔阿斯特洛伽的时候，他就见识过这位死灵法师的力量。一名拥有这种力量的施法者肯定是一个宝贵的战力，数名这样的法师甚至可以扭转一场战争的局势。
威斯特玛骑士在凌晨时分集结于大教堂附近。月亮躲到了乌云后面。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但托利恩将军和指挥官巴纳德不会心存侥幸，他们严格地约束着部队。士兵们就像死人一样安静，并且警惕地盯着所有可能会隐藏圣殿骑士间谍的角落。
穿戴全副盔甲的托利恩更是显得仪表堂堂。他的狼头钢盔在路灯的光线中微微闪亮。空气中飘荡着污水沟中垃圾的酸臭气味。在这个时候，房屋窗口中已经看不到油灯或烛火的光亮，居民们应该都在熟睡之中。托利恩命令巴纳德率领部队绕到大教堂背后，他则带领一支人马从教堂前发动进攻。“我们要以远超过敌人的力量，在最短的时间里发动毁灭性的打击。”他说道，“我希望尽可能减少肉搏战。不应该让威斯特玛人在早晨醒来的时候，知道昨晚都发生了怎样的流血冲突，但一定要记住：圣殿骑士中没有无辜者。而且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夺取你们的生命。同时更要记住，他们之中也许有几张你们认识的面孔，但他们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兄弟或者邻居了，他们已经被训练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他们对于这座城市的可怕计划远远超过了你们的想象。所以我们必须抢在敌人前面……”
大教堂附近传来的一声号叫撕裂了周围的寂静。随之而来的是刀剑撞击的声音。看样子，有人发现他们，并发出了警报。
托利恩狠狠地骂了一声，向巴纳德一挥手，“行动！”
作战指挥官立刻向前冲去。洛拉斯在出发之前又来到了泰瑞尔的身边。“尽一切力量冲进去。”他低声说道，“现在就是你们的机会。”
然后，洛拉斯就率领他的部队出发。越来越多战斗的声音在街道中响起。很快，就有人发出了受伤后的哀号。
“我可以让我们潜入进去。”扎尔在泰瑞尔身边说道，“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法术……”
泰瑞尔点点头：“干吧，越快越好。”
扎尔让一个法术落在附近圣殿骑士的身上，遮蔽了他们耳中的声音和眼前的光线，让他们完全陷入寂静与黑暗之中。赫拉迪姆们径直从三名圣殿骑士身边跑了过去，冲进了教堂围墙，完全没有人察觉到他们的出现。其他圣殿骑士都驻守在围墙上，准备用弓箭射倒任何靠近教堂的国王骑士。一定是有人向他们透露了消息——泰瑞尔想。但敌人在他们面前已经失去了耳目。死灵法师的法术可以让他们顺利地跑过教堂广场，来到教堂的大门前。
问题在于教堂大门，这道门现在肯定被锁住了，即便是它没有上锁，只要他们试图打开它，就一定会被发现。他们也许能直接把门毁掉，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去，但随后就会爆发激烈的战斗。一旦他们暴露，圣殿骑士的弓箭手就会对他们造成极大的威胁。扎尔的法师能够暂时隐藏他们，但并不能让他们免于受到伤害。
泰瑞尔抬起一只手。赫拉迪姆在教堂台阶前停下了脚步。“现在有一个特别的诅咒应该非常有用。”胡巴特在口袋中说道，“还记得黑公羊的那次吗，小伙子？”
扎尔点点头。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集中精力，低声念诵咒文。一声惊讶的叫喊突然在教堂中响起，随后便是打斗的声音。几秒钟之后，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教堂大门也在这时轰然洞开。一个人跑了出来，一边尖叫，一边用双手抓挠着自己的面孔。那是一名圣殿骑士卫兵。他像疯子一样，高喊着恶魔来了，又转回身，向看不见的敌人挥舞手臂，踉跄着倒在了宽阔的石台阶上，一直滚到泰瑞尔的脚边，再也无法动弹了。
赫拉迪姆们没有浪费时间。他们跑上台阶，向敞开的大门冲去。一名身材高大的披甲骑士这时正从教堂中跑出来，当泰瑞尔昨天与诺伦见面时，这个人就站在诺伦的身后。现在，他显然是想把教堂大门重新关上。泰瑞尔挥动圣羽之辉砍断了他的脖子。当他将面前的尸体推到一旁的时候，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憾恨。托利恩曾经说过，这些人都相信他们自己才属于正义的一方，但诺伦会毫不犹豫地命令部下砍掉赫拉迪姆的脑袋。如果他们现在不采取果断行动，就会有更多的人在今天流血。考虑一下失败的后果吧，毕竟，这两条生命可以换来许多人幸免于难……
他们一直跑进了教堂前厅。泰瑞尔迅速收起了圣羽之辉。现在正有更多的圣殿骑士冲出来，要守住教堂大门，但扎尔的法术已经将这一小队闯入者包裹在了骑士完全无法查知的迷雾里面。这样很好，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战斗，而是尽快突破教堂走廊深处那道被封住的门。
泰瑞尔率领众人迅速跑过礼拜室。他们一直贴着墙壁前进，尽量避开礼拜室的主要部分。现在那里充满了呼喊各种命令的圣殿骑士，但诺伦并不在这里。很快，泰瑞尔就进入到礼拜室后面的走廊之中。他就是在这里见到了圣殿骑士的首领。走廊尽头的门旁依然有两名神庙骑士守卫，他们都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长矛。扎尔的法术正在消退。泰瑞尔能够看到那两个人瞪大了眼睛。其中一个已经向他们冲了过来。
雅各挥动神圣毁灭者，迎了上去。
金色的剑刃闪动着灿烂的光辉，撞在圣殿骑士的长矛上。长矛立刻变成了碎片，剑刃则继续向前突刺，穿过那个人的胸膛，几乎将他斩成两片。另一名卫兵急忙高呼示警，随后便在雅各的剑下没有了声音——黄金剑刃划开了他的喉咙。
更多喊声从礼拜室内部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奔跑的脚步声。夏娜和吉恩薇尔一同上前迎敌，托马斯则从一名死去的卫兵身上取下一串钥匙，打开了门上铁栓的大锁。这时，数不清的能量光球正从夏娜的手指上成串射出。
那道门终于被打开了，露出一串石砌台阶和粗石墙壁上点亮的油灯，一阵阵尖叫声自下方传来。泰瑞尔率领赫拉迪姆冲进了大教堂下方的巨大洞窟之中。
阶梯的尽头是一个狭长的大厅，这里的天花板上只有裸露的砖石，粗大的柱子支撑着整座大教堂的重量。墙上的金属环扣中插着火把，明暗不定的火光落在众人的脸上。更远处，大厅两边排列着一道道用铁栓封住的门，那是囚禁犯人的牢房。听到有人下来，一些囚徒扑到牢房门口，高喊着乞求放他们出去，而另一些囚犯依旧一动不动地缩在阴影里。那些在牢房门口露出脸的人显然都遭受过非人的拷打与折磨，其中有一些已经饿得不成人形了。
看到赫拉迪姆，大厅里的几名圣殿骑士急忙冲过来，但他们完全无法构成威胁。米库洛很快就解决掉了三名扑过来的卫兵，他轻松地躲过刺过来的矛锋，用拳脚的重击将他们震晕。跑在后面的两个卫兵丢下武器，跪在了地上，连声求饶。托马斯发现了一个打开的牢房。牢房的墙壁上能看到干涸的血迹，墙上挂着铁镣。武僧将两名卫兵扔了进去，用力关上了牢门。
这时，他们才看清楚，这个狭长房间是一个刑讯室。
泰瑞尔看了一眼长大的行刑铁架。锋利的钩子被血染成了黑色。铁处女的钢钉仿佛锋利的獠牙，而更多的铁架、螺钉和刀刃是泰瑞尔从没有见过的。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光明和正义。所谓和平的秩序击退黑暗，在这里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谎言，诺伦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一阵杂乱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夏娜和吉恩薇尔退进了大厅，在两个人身后，是成群的圣殿骑士。
“我们去把那些人挡住。”泰瑞尔想托马斯和米库洛说道。然后，他望向卡伦，“去看看再往深处走会有些什么！”
卡伦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的心脏跳得又重又快。血浆喷洒的景象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出现。受伤者的哀嚎声紧紧追在他身后。
如果有必要，他也会参加战斗，但他毕竟不是战士。暴力一直都是让他心惊胆战的东西。他天生就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他还记得妈妈是怎样念叨他小时候是被其他的男孩子欺负，而且从不和那些男孩们一起玩木剑，梦想着到战场上去成为英雄。他的父亲从来都不理解他，但他的母亲永远都会给他带来温暖和慰藉。“你有一个敏感的灵魂，我的卡伦。”母亲总是一边说，一边抚摸着他的头发，“你的世界里全都是书本，你最喜欢的是那上面的知识。不要丢弃你的世界，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拯救我们所有人的英雄。”
那时他便答应了母亲，不会放弃自己的世界。当他十二岁的时候，妈妈死于生下第二个孩子的并发症。那时，他发誓要为母亲赢得荣耀。他曾经见到过从母亲双腿之间流淌出的鲜血，这个印象多年以来一直伴随着他。对母亲的承诺和对于知识的好奇是他加入赫拉迪姆最初的动力。随后，迪卡德·凯恩就成为了他前进的人生动力。
卡伦快步跑过这个大厅，竭力不去理会那些乞求自由的囚徒。他不断在脑海中回想他们从秘藏中找到的那些文物，还有科尔斯克的日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里。奈非天要塞的入口一定就在这座大教堂下面的某个地方。他对此确信无疑。
拱顶大厅的尽头果然有一道石砌拱门，随后是另一个房间。这里的火把并没有点燃，卡伦将墙上的火把摘下来，用作照明的工具。
这个房间要比前面的大厅古老得多，天花板也低了很多，而且受到上方的街道压迫，已经出现了坍塌的痕迹。它原先的用处可能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现在这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尘土，肯定已经很久没人来过这里了。
他拿着火把，在房间里来回晃了晃。房间的尽头有一副老旧的铁栅。他能听到流水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是下水道。下水道中的气味足以把卡伦的眼泪熏出来，但引起他兴趣的并不是这个。在他右手边的石墙上有一道小门，看上去很像是一道维修工人使用的便门，但可能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过它了。这道门非常矮，卡伦必须弯下腰才能进去。
卡伦将火把向那里靠近了一些。这是一道金属门，但看上去，它又很不像是人工制品。它的表面极度光滑平整，没有一丝擦痕。门上没有把手，也没有其他看上去能够将它开启的手段。卡伦在门上轻轻敲了敲，什么都没有听见。这块金属不会发出任何声音。这道门是如此坚固，如同山岳一般牢不可破。卡伦伸手摩挲着金属的表面，当他摸到一片凸起的花纹时，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将手拿开，金属门的表面发生一阵波动。门板中心处出现了一个圆环，圆环中心处还有一道怪异的沟槽。
这只圆环和它的沟槽在卡伦眼中显得异常熟悉。
卡伦将火把插在地面上的一条大裂缝中，从背包里找出科尔斯克的日记。他翻动书页，心跳更是随之加快。就是这里。在靠近日记结尾的一页上，在充满了书页边缘的潦草注释中间，拉基斯的儿子画下了一张草图：一个环形的中间有着一道沟槽。
卡伦将眼睛向鼻尖上挪了挪，找到一个更好的焦距，开始仔细阅读页边的注释。这些字迹很难辨认，但其中有一句话，字写得很大，也很清晰。
达奥略死了，从内到外被烧得干干净净。但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它的门外。我在许多失败的尝试中学习到了很有价值的一课：只有真正的奈非天才可以拥有打开它的钥匙。
卡伦坐下来，脑子飞快地旋转着。这道门受到了某种保护，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第二点可以肯定的是，科尔斯克进去了，他找到了奈非天的力量。现在他们这支队伍里，也许夏娜和扎尔也拥有类似的力量，但卡伦不是奈非天战士，他不可能破解这道门的守护法术。
喊声和武器撞击的声音不断穿过那个空旷的古老房间，传进卡伦的耳朵。战斗距离他越来越近了。他再一次翻开那本日记，在细如蛛丝的文字中疯狂地寻找着。他相信，日记中一定还有他没发现的东西，一个关键的段落，某种特定的法术……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那副草图后面的最后一页是空白的。
他需要重新思考每一件事，从另一个角度看待眼前的这个问题。也许打开这道门的关键并不是某种特别的技巧或法术。
也许的确有那样一枚钥匙。
这个念头如同霹雳一样击中了他。他用颤抖的手指再一次翻检自己的背包，发现了从山中奈非天神庙里找到的那把古老的匕首。这把匕首的形状实在是太奇特了。它的刀身又宽又短，锋刃是钝的，只有一个平头。实际上，这根本不是一件武器。
它是一把钥匙。
卡伦攥住它镶嵌宝石的握柄，感觉到能量在这件奇怪的物品深处脉动，让他的手感到温暖，又流入他的手臂之中，仿佛某种具有生命的东西轻轻咬住了他，而那道金属门也开始以一种脉动的能量与这匕首相呼应。握住这把匕首让卡伦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觉，各种画面开始流过他的脑海：他的父亲，一位早出晚归，在田地中劳作的农夫，一个让卡伦感到疏离和冰冷的男人。他不喜欢只喜欢躲进书堆里的儿子。卡伦母亲的脸上充满了对他的爱。他年轻时在其中度过了无数光阴的图书馆。这些记忆中呈现出许多他从不曾经历过的时刻。但他知道，那些依旧是属于他的时刻。成千上万块时间的碎片在飞舞。他通过别人的眼睛看到了它们，感受到了那些人的生活与爱，奋斗与死亡。这些碎片飞舞的速度越来越快，它们混杂在一起，仿佛闪电一般穿过他的脑海，一直到他在赫拉迪姆典籍中看到的所有那些古老的故事——太古时代，奈非天行走在这片陆地上。那时整个世界还没有完全成形。他不再只是从字里行间看到这些故事，而是仿佛从那些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它们。
卡伦将这把没有锋芒的匕首插进了那个环形图案的沟槽之中。“咔哒”一声清响，匕首的刀刃完美地与沟槽嵌合在一起。他向右转动钥匙，整个圆环也随之一同转动。
一股巨大的能量涌入他的身体。让他差一点栽倒在地。他努力握紧钥匙。而能量继续在他体内迅速积累。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开始燃烧，即将被熊熊烈火彻底吞噬，化为灰烬。随后，这股能量和他体内深处的另一股力量撞击在一起。这是来自于他本身的力量。仿佛受到了外来压力的刺激，他的力量开始急剧变强，直到将外来的能量推出他的身体。强烈的光芒骤然爆射。卡伦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前所未有地强悍有力。他觉得自己正在大声呼喊，却又不是很肯定。整个世界变成了灰色，随后又被无比绚烂的白光所覆盖，然后才渐渐消退成一种柔和、恒久的色调，在他眼前稳定下来。而他的灵魂也在这一过程中被光明充满。
当卡伦恢复知觉的时候，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力量充盈在自己的体内。他仍然紧握着插进锁孔中的钥匙，而现在，这道门已经在他的面前开启了一道缝隙。
他轻轻拽动钥匙，金属门悄无声息地被拉开，露出一道延伸进黑暗之中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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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失落之城

圣殿骑士紧追在夏娜和吉恩薇尔的身后，但实际上，威斯特玛骑士从外部展开的进攻已经将看似在清剿渗入之敌的行动变成了一场向教堂深处的撤退。骑士们已经打破了前门，占领了教堂的大部分。地面上的战斗依旧相当激烈，在赫拉迪姆和国王骑士的前后夹击之下，圣殿骑士显然已经难以支撑了，于是他们决定在大教堂的地下室中进行最后一战。
但赫拉迪姆让他们的这一计划完全破产了。夏娜的法杖上闪耀着夺目的光辉，将一股股火焰射向敌人的队列。吉恩薇尔的战斧激起一团团血雾。诺伦大声命令部下上前抵挡，自己却躲在战线后面。“不要让他们再保护那条毒蛇了！”泰瑞尔喊道。他将手指向一支规模最大的圣殿骑士队伍，诺伦就藏在那支队伍后面。米库洛闪过数根挥舞的长矛，干净利索地给这些人缴了械，同时没有伤及他们的性命。
大多数圣殿骑士仍然不愿就此投降。他们还在赤手空拳地做最后的挣扎。又有十几名信徒死在地下大厅和台阶上之后，诺伦才抛下武器，命令圣殿骑士们放弃战斗。
威斯特玛骑士们立刻收缴了他们的武器。到最后，这个圣殿骑士的领袖才显露出懦夫的原形。当泰瑞尔走近他的时候，他立刻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吉恩薇尔绕到他身后，将他的两只手捆了起来。
“我以为，”泰瑞尔说道，“我们再见面时不应该是这种样子。”
“求求您，”诺伦乞求着，“宽恕我的灵魂吧……”
泰瑞尔揪住这个人的衬衫，把他拽起来，然后又瞥了一眼摆满整座大厅的刑具。怒火在大天使的心中猛烈地燃烧着，他很想把这个家伙的脑袋揪下来，这个邪教徒实在是罪有应得。
“放开他吧。”托利恩将军来到了泰瑞尔面前，“我也很想现在就结束他的生命。但他应该受到审判，在威斯特玛人的见证下被押赴绞刑架。”
泰瑞尔将诺伦丢在地上。“把他和其他人关在一起。”托利恩命令道。骑士们将圣殿骑士的首领拽进了米库洛囚禁那两名卫兵的牢房。这时，洛拉斯·纳尔也走到了托利恩的身边，他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痕，铠甲上有多处都沾染了血迹。
“将军，请容许我报告一个噩耗。”这名年轻骑士说道，“指挥官巴纳德在战斗中牺牲了。”
骑士们都露出不安的神情，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托利恩用严厉的目光扫了他们一眼。“他死得很光荣。我们要为他举行一个英雄的葬礼。还有其他人牺牲么？”
“一共十一位骑士。”
托利恩叹了口气，用双手揉搓面颊，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有你父亲的消息么？”
“我已经派遣数名信使去联系他。其中至少有一个冲破了敌人的封锁。”
“很好。我们需要他马上回来，担负起原来的职责。这里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他。”他又转回头看着赫拉迪姆们，“神圣秩序大教堂回到了人民的手中。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进入到敌军阵营核心的。想来应该和某种黑暗法术有关。但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双方肯定都会有更多人流血牺牲。”说到这里，他向扎尔点点头，“这位死灵法师已经不止一次拯救了威斯特玛。我们欠你太多了。”
“我能说一句话吗，将军？”洛拉斯说道，托利恩点点头，“赫拉迪姆正在寻找极为重要的宝物。也许它们就埋藏在这座大教堂的下面。既然邪教已经剪除，也许我们可以允许他们对这里进行探索？”
托利恩看起来有些犹疑。“这里的一切都应该属于威斯特玛的人民。虽然我心怀感激，但这并不能让我放任陌生的施法者不受约束便在人民的圣地随意游荡，无论他们之中是否有大天使。”
“我会跟着他们，将军。”纳尔一边说，一边向泰瑞尔瞥了一眼，“如果他们同意的话。”
泰瑞尔点点头。“我们不是你的敌人，将军。如果洛拉斯骑士的陪同能够让你放心，我们很欢迎他。”
“很好。”托利恩答道，“我们会继续搜索残敌，确保这里的安全，并在门口设置卫兵。诺伦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在威斯特玛人的心目中有很高的威信，但以防万一还是有必要的。你们可以在今晚去发掘你们寻找的秘密。”
当其余的圣殿骑士也被关进牢房，或者被国王骑士沿楼梯押走以后，赫拉迪姆们进一步向大教堂的地下深处探索。
他们和洛拉斯·纳尔一同走过狭长大厅尽头的拱门，进到里面的房间，发现卡伦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显然是陷入了沉思。他面前的墙壁上有一个大洞。托马斯碰了碰他的肩膀，那名小个子学者打了个哆嗦，眨眨眼，才看到他们。“我发现了一个暗门，就是这个。”
其他人都向墙洞中望进去。除了一道阶梯以外，他们能看见的就只有墨水一般的黑暗。阶梯周围的墙壁和天花板完全是用粗石砌成的，冰冷的空气中充斥着尘土的味道。显然这里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来过了。
泰瑞尔让雅各和米库洛回到大厅里去多找一些火把过来。赫拉迪姆排成一队走下了阶梯。泰瑞尔领头，洛拉斯殿后。
阶梯上一丝风都没有，火把却在泰瑞尔手中明灭不定地闪动着。整条阶梯盘绕成很大的螺旋形状，相当陡峭。他们走了很长时间。泰瑞尔感觉到身边的环境似乎一直在重复——右手侧墙壁上一道细长的裂纹总是在几分钟之后又会出现，角度和宽度完全一样。每隔数十个台阶，都会有一个台阶缺一小块，缺损的形状也没有任何变化。
泰瑞尔停下脚步，用火把照亮台阶。他清楚地看到了许多脚印。他清楚地记得，当他们最开始走上这道阶梯的时候，上面是没有脚印的，而且沿途也再没有能够让人走进来的地方，那么，它们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泰瑞尔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我们在绕圈子。”卡伦说道，“这些脚印是我们自己的，看到了吗？”他将自己的便鞋放在一只脚印上，两者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你是凡人，但并不是人类。所以入口被封起来了。也许应该由我带路。”
泰瑞尔将火把递给卡伦。卡伦又绕过一个转弯，阶梯立刻变直了，台阶之间的高度差逐渐缩小。墙壁的间距也加宽了。片刻之后，他们来到阶梯的尽头，面前出现了另一条隧道。
泰瑞尔怀疑，如果不是卡伦提醒，他们会永远在一段阶梯上绕下去。而这再一次提醒泰瑞尔，他和他们并不是同类。当赫拉迪姆继续前进的时候，他逐渐退到了队尾洛拉斯的位置上。他们走过一段空旷而且寂静的道路，这里就连他们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他们正走在一段仿佛是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穴中，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洞壁。很快，洞窟再次变大。洞顶已经退到了他们看不透的阴影之中。他们脚下的道路有着严重的水流侵蚀的痕迹。能看出来，这条路至少有数个世纪不曾有人踏足了。有那么一两次，他们听到远处仿佛有流水的声音，但并没有看到任何地下河流，只有巨大的洞窟一直在向无尽的黑暗中延伸。
一开始，他们还在轻声交谈着。后来，他们的声音逐渐随着前行的步伐沉寂下来，这座宏大的洞窟让他们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众人渐渐都闭住了嘴，仿佛无聊的言辞是对此间神灵的一种冒犯。他们周围的空气中仿佛凝聚起了一种沉重的感觉，从他们脚下溅起的尘土中仿佛也带着一股久远历史的气味。
这不是卡伦所期待的景象。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发现初代奈非天曾经来过这里的任何证据。从洞壁和地面的外貌判断，这座洞穴是狂暴的水流在许多个世纪的时间里渐渐磨蚀而成的，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熟悉这个地方，仿佛许多年以前，他就是在这里度过了童年。这片大地之下有一个复杂宏大的世界，一个仿佛一直在等待他们回来的世界。不，是在等待卡伦——他相信，那把钥匙和流遍他全身的那股能量把他从根本上改变了。他觉得自己有着漫长的前世岁月，只不过直到现在才大梦初醒。
他们来到了一座天然形成的石桥前面，石桥下方是一道火把光亮远远无法穿透的幽深裂隙。他们的脚步声在这里引来一阵阵回音，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正在跟踪他们。死灵法师和他的骷髅低声交谈了一会儿，然后便从卡伦那里要来火把，走在了最前面。卡伦和托马斯跟随在他们身后，再后面是米库洛。这道石桥很窄，他们只能走成一排。碎石不断从他们脚下滚落进桥两侧的深渊，就像小动物在受惊之后竞相逃走，而他们甚至听不到石块撞击地面的声音。
当最后一个人走下石桥的时候，一种深沉而又恐怖的呻吟声开始在岩洞中回荡，摇撼着他们脚下的地面。石桥在一声巨响中断裂开来，两段石桥迅速分开。等到岩洞重新稳定下来的时候，断桥中间出现了一道将近有四尺宽的缺口。
夏娜走到桥头，举起她的火把，仔细观察了一下。“没有回去的路了，只能向前。”在摇曳的火光和众人的注视中，她喃喃地说，“希望能有另外一条出去的路。否则我们就要成为这座失落城市的一部分了。”
“我们可以想办法跨过这个缺口。”卡伦说道，但是当夏娜重新走上那座桥的时候，石桥立刻再一次发出呻吟声，开始晃动起来。魔法师立刻跳回到安全的地面上。现在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前进了。
他们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时间在这里仿佛也变得混乱起来，甚至可能是完全停止了。他们可能走了一个小时，也可能走了十个小时。卡伦感觉自己回到了那种梦境一样的状态中——就像是他将钥匙插进锁孔中的那个时刻。亡逝者的灵魂在那时进入了他的体内，死灵法师一定也对此有所察觉，他已经不止一次用锐利的目光觑着卡伦，他的骷髅也在用没有人能够听清的声音嘟囔着什么。
他们过桥之后，道路又开始向下延伸。一开始坡度还算和缓，但很快就变得越来越陡。然后，他们到了一个地方。洞穴在这里再一次变得开阔起来，而前方的隧洞却出现了分支。右侧的一条微微向上，一直消失在黑暗里。但他们左侧一个浅洞中的一样东西却让卡伦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个直接雕刻在岩石上的人像。仿佛那个人刚刚从墙壁中走出来一样。这尊雕像的高度大约有泰瑞尔的两倍，看上去是如此的栩栩如生——曲线自然的长袍仿佛正在摇曳的火光中飘摆，长发一直垂到肩头，坚挺有力的下巴和光洁的前额显示出他俊美的相貌，只是那一双刚硬的眼睛凸显在这张脸上，显得极不协调。它们的视线向上指去，仿佛这个人正在瞪视着某种巨大的威胁。
“光明在上。”洛拉斯低声喘息着，“我从没有见过……没想到这里会有这样的东西……”
雕像手臂旁的岩壁上雕刻着一个环形图案，图案正中是一道沟槽。
死灵法师高举起火把。卡伦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这个图案。他知道，这个图案是属于他，属于他们所有人的。这个符号代表了他们的传承和他们的命运，这个轮回开始于庇护之地的黎明时分，而现在，他们的到来将会完成这个轮回。
卡伦从背包中拿出钥匙，将它插了进去。
一阵能量的波动席卷他的全身，几乎和之前的那一次能量冲击完全一样。不过这一次，卡伦已经做好了准备。几乎就在能量爆发的同时，卡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作出回应，这是对于某种古老而未知的存在发出的呼唤和回答。
一种声音回荡在整个洞窟之中，如同海底巨兽深沉而哀伤的鸣叫。石像开始转动头颅，望向这些刚刚出现的人。他的目光聚焦在泰瑞尔身上，一双石头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大天使的脸。
他旁边的圆环开始闪烁，消散，光芒持续向外扩展，直到整面洞壁都变得如同玻璃般透明。洞壁的另一边矗立着两根巨大的石柱，以及另外两尊雕像。那是两尊女性雕像。她们都伸出手臂，仿佛正在向众人招手。卡伦向前迈步，走过了闪光的洞壁，就如同走过一层清水。片刻的颤抖之后，他已经孤身站立在洞壁的另一边。
他回头望去。托马斯正在穿过洞壁。然后，赫拉迪姆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过来。如同灵魂通过生者与死者世界之间的薄纱。
终于，他们在洞壁的另一侧聚齐了。当最后一个人走过来之后，洞壁重新变成为岩石。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宽大的空间，轮回完成了。
卡伦转向这个新的空间，想要看看他们将面对什么。
他们刚刚进入的这个空间和之前的天然洞穴截然不同。这里显然是由人类建成的——泰瑞尔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高举起火把，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这是一个极为巨大的洞室，他们脚下的地面由各种不同尺寸和形状的石板拼接而成，石砌墙壁呈现出匀称的线条，上面有许多装饰图案和壁龛。在他们的正前方，另外两排圆柱之间是一道宽阔的阶梯，继续向下延伸到黑暗之中。
这里就是失落的奈非天城市？看样子，他们很可能到达了目的地，但这里和泰瑞尔的想象实在是大相径庭。当闪光停止的时候，雕像也恢复成普通的石雕。泰瑞尔相信，有某种魔法在保护着这个入口，是卡伦将入口打开，才让他们能够进来。
泰瑞尔走过这个寂静的洞室。他其实是一个凡人天使。那么，他能够走进这里是否意味着保护这里的法术已经失效了？
他走到阶梯前，阶梯尽头处似乎是另外一个洞室，那里也像这个洞窟其余的地方一样落满尘土，在很早以前就被抛弃了。阶梯两边各有一根矮一些的柱子，柱顶上各安放着一只石碗。泰瑞尔将火把放在一只石碗上，那里面立刻腾起了蓝色的火焰。他又点亮了另一只石碗，整个洞室立刻充满了一种奇异的，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光芒，只有魔法才能将燃料保存这么长的时间。
他们开始走下阶梯，开始探索这个下层洞室，并点燃了更多石碗灯盏。这个下层洞室的深处通向一些寂静无声的洞室，那里有着更大的空间，地面和墙壁上都雕刻着错综复杂的图案，越来越多的壁龛、平台和功用不明的建筑出现在他们眼前。还有形状奇异的拱形大窗，窗外却看不到原野，成排的石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
他们走过数不清的走廊和厅堂。所有这些建筑中容纳的只有空寂，一切地方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这里没有能够供他们使用的力量，没有可以帮助他们完成任务的魔法。这座失落的城市根本不是他们所希望的那样。也许，这里曾经是一个具有强大力量的地方，只是早已被建造它的人抛弃了，于是这里便成为了一个没有了用处的地方。泰瑞尔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心开始消失了。以前，虽然他难免会有所疑虑，但依旧还是相信能够找到一个地方，用来保护他们免于受到天使军团的攻击。当他们的盗窃行为被发现时，也可以有一个藏身之所，而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这个任务成功的机会是多么渺茫。新一代的赫拉迪姆的确变得更强大了，他们的小团队也开始显露出团结一心的迹象，但他们还远远没有能够与天使对抗的力量。要让他们能够为进入银光之城的行动做好准备，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当他们返回庇护之地的时候仍然无路可逃，所有这些准备又有什么用？
这是一个愚蠢的任务，一个自杀式的行动，其中没有任何希望可言。
泰瑞尔转回身，看着聚集在面前的赫拉迪姆。他们都已经精疲力竭，正等待着他的命令。他知道，现在必须找到能够让他们振奋起来的力量。他绝不能显露出任何失望和软弱。
看看圣杯，一切都将再一次变得清晰。
这个声音如同霹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泰瑞尔向长袍的口袋中伸出手。圣杯就在那里，在向他发出召唤。现在他只是渴望着离开其他人，服从圣杯的召唤。他们对他又有什么意义？死亡迟早都会找到他们，就像它会找到所有凡人一样。在更加宏大的万物蓝图中，他们的生命没有价值，很快就会被忘却，就像那些至死都生活在这座洞窟墓穴中的那些凡人一样，化为时光的尘埃，一去不返。
恍惚中的泰瑞尔被米库洛惊醒了。这名武僧的身后还跟随着洛拉斯。就在其他人低声交谈的时候，他和那名年轻人一起走上前来。米库洛向洛拉斯指了一下。那名年轻骑士将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睛里闪动着难以解读的光芒。武僧说道：“洛拉斯骑士和我说了一些东西。我建议他直接和你谈谈。”
洛拉斯耸耸肩，带着犹豫的神情说道：“入口处的雕像在你穿过墙壁的时候一直在盯着你，但它没有看其他任何人。”
“还有呢？”米库洛说，“直接说吧，这很重要。”
“当你走进来的时候，两尊女性雕像也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我想，也许这是因为你……不一样。”
“他的意思是说，虽然你是凡人，不是天使或者恶魔。”米库洛说道，“但你也不是人类。也许这个地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武僧又向前迈出一步，“这意味着，这座失落的城市中也许仍然有魔法存在。这意味着这里的保护性法术还在发挥作用，只不过这里的守护者们在对你进行评估。至少，现在他们认为你并不是一个威胁。”
泰瑞尔脑海中那个诱惑他的声音消失了，他想到了天堂中的英普鲁斯，想到了他们在大议会堂的冲突。他在那里抛弃了自己的翅膀，还有随之发生的一切事情：他兄弟的愤怒和奥莉尔的失望与悲伤。他想到了在水晶穹顶诞生的天使。从她的圣光之歌中生出的那条被污染的灰色丝线，将她的翅膀紧紧缠绕。而泰瑞尔却只有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黑暗灵魂还在天堂，正在用它的暗影将那里全部覆盖，污染被笼罩在暗影中的所有圣灵，只留下黑暗和毁灭，没有一个天使能够阻止它。
他是凡人，他的生命已经被永远地改变了。在他坠入死亡的过程中，他的肉体的疼痛和虚弱会变得越来越严重，而这就像死亡一样是无法避免的。他迟早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当他离开的时候，他不属于天堂，尽管自从千万年前他生于水晶穹顶时起，他就认识了那里所有的天使；他也不属于人类，庇护之地同样不会给他带来慰藉。那些将要死在他面前的生灵并非是他的兄弟，他们彼此之间只是陌路之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放弃自己的责任，对黑暗闭起眼睛，对世界的腐坏置之不理。英普鲁斯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判断人类是无法克服己身本能的劣等种族。人类在他的眼中是软弱而且危险的，所以，他们应该尽早被毁灭，除非天使议会和天堂的全部成员同意他的决断，否则他绝不会罢休。
拒绝反抗英普鲁斯的错误是比违抗天使议会的决议更加可怕的罪行。
“艾葛罗德武僧经常会说一句话。”米库洛说，“‘无始便无终。’我们必须从某个地方开始我们的任务。而这个地方……”他指了指面前空旷的厅堂，“……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能够感觉到，你的内心还有矛盾。也许你有充足的理由，让你还无法下定决心，但你心中的迟疑不是我们应该得到的答案。你已经率领我们走了这么远，现在，我们不能再回头了。”
泰瑞尔张嘴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他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和武僧只相隔咫尺之遥，注视着对方。武僧镇定，耐心的目光已经向他提出了问题。
你要如何选择？
“这个地方可真够脏的。”夏娜打破了沉默，“他们真应该解雇这里的打扫女仆。”
魔法师为了缓和气氛而开的玩笑只是勉强引来了雅各的笑声，而其余的赫拉迪姆却变得更加沉默。托马斯坐到一堵矮墙上，双手捧住了下巴，吉恩薇尔和死灵法师之间保持着不小的一段距离，扎尔的手中还举着一支火把，就连胡巴特也出人意料地闭住了嘴。
“这里在很早以前就被荒废了。”卡伦说道。这名学者微微鼓起的面颊只剩下了一片苍白，肩膀也沮丧地垂了下去。那种让他感觉焕然一新的特殊能量仿佛都已经流泻干净了。“看样子，先人并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现在该怎么办？”
“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泰瑞尔说道。他深深吸着气，寻找着继续把话说下去所需要的力量。“但这里绝不是我们最终的宿命。”他走过洛拉斯和武僧，来到赫拉迪姆中间，面向着卡伦，“告诉我们，对于这些洞窟，我们都知道些什么。”
卡伦飞快地眨眨眼，咽了一口唾沫。“在古代文献中并没有多少对这里的记载。”他缓缓地说道，同时将目光扫过其他人，仿佛是在为自己的演讲做着准备，“据传说，这座源自太古时代的失落城市乃是奈非天享受安宁，躲避灾难的地方，某种极为强大的法术或者能量在这里保护着他们，建造这座城市的人名为建筑者戴伊德萨。科尔斯克的日记进一步证明了，拉基斯在研究过程中也搜集到了同样的故事，而且他相信这些故事是真实的。所以拉基斯才会决定死后要埋在这里。他相信这座城市能够为他提供力量和保护。”
泰瑞尔点点头。“我可以告诉你们，虽然这个地方已经存在了这么久，但天使们完全不知道它。看样子，燃烧地狱同样不曾知晓这座城市。你们是否能从中理解到什么？”
“我怀疑，屏护这个地方的力量是与庇护之地的创生联系在一起的。”卡伦说，“是实界与灵界交合而产生的结果。世界之石的毁灭似乎并没有削弱这股力量，这也许是因为这个地方存在于自身独立的领域之中。我们走过了一道架设在诸世界间隙中的桥梁。”
“你的意思是不是，当我们进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将它改变了，打开了这座桥通向其他地方的孔道？”泰瑞尔问。
卡伦缓慢地摇着头。“这种力量与奈非天息息相关。一名奈非天打开了门，但门还会再关上。”他扫视了一眼赫拉迪姆，“打开它的是我们之中的一个。是我使用了钥匙——它也激发了我体内的某样东西，我能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撕扯。”
“在过去的某个时刻，你们全都做过某件事，激发了你们体内的力量。”泰瑞尔说，“你们全都是奈非天。这是你们与生俱来的身份，你们的本质，是你们血管中奔流的血液带给你们的礼物。这些洞窟的形状刚好可以传导这种能量，形成焦点。你们要学会控制它，在合适的频率中产生共鸣，以强化你们的技能。就像水晶穹顶的歌声对于天堂那样。我们先要找到拉基斯的陵墓，他一定会选择这座城市的正中心作为安葬他的地方，那里的能量是最强大的。那座坟墓将成为我们的基地，一旦我们得到灵魂石，就把它永远地埋葬在那里。”
“如果我们能得到它。”夏娜喃喃地说道，“这件事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呢。”
魔法师似乎不经意的评论却非常接近于事实。
洛拉斯说话了——这名年轻骑士显得很紧张——他的目光不停地从一张面孔转移到另一张面孔上。“我对你们并不了解，但我知道赫拉迪姆。据说，我的祖先就曾作为骑士，与伟大的赫拉迪姆法师塔·拉夏和杰瑞德·凯恩并肩对抗魔神。我的叔叔艾德莱瑞克年轻时也曾加入威斯特玛军队，与疯子国王莱奥瑞克的军队作战，他甚至曾经在崔斯特姆与迪卡德·凯恩见过面，他亲眼见证过恶魔肆虐的时代。”
洛拉斯停了一下，仿佛是在聚集力量。“我相信你们，还有你们的任务。我想要被历史记载，与你们并肩作战，学习赫拉迪姆之道。”
“这是一个伟大的故事，孩子，也是一段令人感动的演讲。”夏娜说道，“但你还没有受到过任何真正的训练，现在就要对抗燃烧地狱——或者这一次应该是天堂的银光侍卫，这对你而言不是光荣的战斗，而是死刑判决。”
“我不是孩子了。”洛拉斯反驳道，“我是仅次于指挥官的骑士尉官。而且我的父亲告诉过我，我是有魔法天赋的。也许……”
“我们已经欠这个年轻人不少人情了。”托马斯插嘴道，“而且他还可以帮助我们与骑士合作。”
泰瑞尔不知道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再担负起一份责任是否明智。洛拉斯并不明白他将面对些什么。而且他们现在也不可能知道，在真正的挑战面前，这个年轻人又会有怎样的作为。但在托马斯发言之后，已经又有几个人在点头了。看样子，赫拉迪姆已经准备好要接纳这个年轻人，至少暂时是如此。
如果真的要抓住最后一点胜利的机会，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威斯特玛骑士们会给予他们巨大的支持。现在该是进行计划和训练的时间了，他们必须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对于凡人而言，高阶天堂中有着许多几乎不可能克服的挑战，无论是在肉体层面，还是在精神层面。他们需要学习如何精确地控制自身的奈非天力量，如何抵抗他们将会遇到的各种神奇与恐怖。
最让泰瑞尔感到心神不宁的是，他的计划成败完全取决于夏娜学会如何使用她独特的力量，这是以前从不曾有人尝试过的。失败就意味着他们的灭亡，泰瑞尔却还不知道是否能信任这名魔法师。
泰瑞尔再一次感觉到了圣杯的呼唤，但他不会在赫拉迪姆面前回应圣杯。“好吧，”他说道，“年轻的洛拉斯可以作为赫拉迪姆的见习者，他将负责为组织建立与威斯特玛骑士的联盟。”他暂时沉默了片刻，双眼逐一与面前的众人对视。他看到，自己的话的确帮助他们重拾了力量和信心。“我们会找到拉基斯的坟墓。它就在这里，就在我们的脚下。我对此确信无疑。”
他们并没有搜索很久。
一开始，大天使还需要一路燃起石碗中和火把上的蓝色火焰，但他们随即发现，当他们进入一些新的地方时，灯火已经被点燃了。
卡伦相信，他们的出现还是唤醒了一些古老的东西，周围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进一步压迫着他的肺，仿佛这里的空气也会活过来，将他握进巨大的掌心之中。
在深入地面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一道拱门，拱门后是一个圆形的房间。他们正对面有一座跨越了深邃峡谷的石桥，桥的另一端联结着一个有祭坛的平台。平台对面的墙壁上则有着另一道拱门，而那道拱门后面完全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拉基斯的坟墓。”卡伦微微喘息着说道，“真是难以置信。”这里的确是威斯特玛老国王的安息之地，和科尔斯克日记中的描述完全一致。这里的祭坛形状如同一座石棺，卡伦甚至能真切地想象萨卡兰姆的信徒组成庄严的送葬队列，走过这些洞窟，将逝者送到这里。在许多个世代中，拉基斯的骨殖一直长眠在这静穆的陵寝里面。虽然卡伦在今晚已经见到过许多死去的人，但想到面前的死者，他仍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这支小队伍焕发出了新的力量。兴奋感消融了他们的疲惫。夏娜正在用手指摩挲着祭坛的边缘。
“和我想象中静瑟的长眠之地并不太一样。”魔法师说道。当雅各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轻轻地向他靠了过去，她柔嫩的肌肤蹭了蹭雅各的手。
今晚他们已经做不了什么了。让他们重新振奋起来的力量很快便消退下去。疲惫感重新占据了他们的身体。严酷的现实也再一次回到了他们的脑海之中。赫拉迪姆踏上了回程，他们走过空寂的洞穴，第二次穿过那道闪光的洞壁。当最后一个人走出来的时候，闪光停止了，洞壁上看不出任何痕迹，石像依然用冰冷的眼睛紧紧盯着泰瑞尔。
没有错，卡伦想道，就像我原先猜想的那样，这里的屏障依然有效。虽然知道他们将要面对怎样的敌人，但这一点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少安慰。
他们走进了另一条岔路，想要看看那里通向何处。这条向上的隧洞很快就将他们带回了地面。也许这条隧洞是天然形成的，但它的出口却经过了精心的布置，洞口外面是一片巨大的沼泽。这里已经和威斯特玛城有相当的距离了，从外面看来，这里不过是一片古老的废墟，一座久已被遗弃的神庙。好运并没有丢弃他们，他们不必再去测试那座石桥的稳定性了。
威斯特玛高耸的尖塔已经被初升的朝阳照亮，在远处显得熠熠生辉。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泥土的气味，青蛙和其他沼地生物已经用各种叫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这也是一种完美的掩护。”托马斯说，“没有人会怀疑这片死水下面埋藏着什么。”
确实，当卡伦转过身，望向他们走出来的地方时，他只看到了野草芦苇之间倒塌的石块。就算是有人真的走进了下面的洞穴，也绝不可能找到这个隐秘的锁孔和通向奈非天避难所的屏护墙壁——这是卡伦现在对这个地方的看法。这里不是一座城市，而是隐藏在庇护之地中的第二个庇护之地。当世界之石保护庇护之地免受天堂与地狱的伤害时，这里又受到了另一种力量的保护。
卡伦知道，世界之石的屏障并非牢不可破，恶魔和天使终于还是想办法进入了庇护之地，庇护之地由此受到腐蚀，纯真一去不返。如果他们将灵魂石带进这第二个庇护之地，它的结局会有所不同吗？
一阵哀伤的鸣叫从沼泽泥潭中传出来，回荡在森林之中。那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声音，如同死者的哭喊。也许是某种鸟鸣，或者是其他动物的声音，但对于正在绕过沼泽，返回威斯特玛的一行人而言，这个声音无疑让他们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无论有多么疲惫，今天他们之中应该不会有人能睡得着了。卡伦很害怕自己会落入怎样的梦境之中。

东方公牛

第二十四章 风暴前的平静

洛拉斯引领众人回到了咬人狗客栈。出乎卡伦的预料，大家都像死人一样睡了一个白天。等到晚上他们醒来的时候，骑士们正在楼下的大堂里进行着他们喧闹的庆功会，赫拉迪姆受到了热烈的欢迎。骑士们都喝了不少酒，情绪异常兴奋，而且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赫拉迪姆在大教堂的战斗中发挥的作用。对于这些远道而来的战士，骑士们多少都会感到一些好奇，一些对死灵法师不那么反感的骑士还纷纷和扎尔聊了几句。
赫拉迪姆们暂时放下心中的忧虑，开始坐下来进餐饮酒。只有死灵法师除外，那些所谓的“幽灵”依然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他和米库洛一同坐在大堂前门旁边，这里距离吵嚷的人群稍远一些，方便他们进行交谈。扎尔向武僧谈到了平衡的失调和死者的不安，他能够感觉到那些久已离世的人纷乱地吵嚷着，就像是有许多人一直在他耳边低声絮语。
随后不久，扎尔走出了客栈。武僧本想和他一起出去，但这时，另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担忧。雅各和夏娜坐在一起。他们贴得很近，正亲昵地说着话。吉恩薇尔站在一段距离以外，仿佛遭受了某种沉重的打击。米库洛对这种关系到心灵的事情所知不多，但从野蛮人望向两位友人的眼神清楚地表明了她对于雅各有着特别强烈的感情。而这种感情正像一把匕首一样割裂了她的心。
如果换作是以前，米库洛会认为这样的事情与他无关，但在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的任何隔阂都有可能导致任务的失败。他小心地观察那三个人的言谈举止。也许泰瑞尔应该知道这件事。
当米库洛打算去寻找大天使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泰瑞尔悄悄离开了咬人狗客栈，将温暖的灯光和欢声笑语留在身后，走进黑暗的城市街道。
现在该是向圣杯寻求答案的时候了。他已经等待了太长时间。其他人尽可以在酒桌旁浪费宝贵的时间，但他必须为进入天堂做好充分的准备。实现这个计划的责任已经落在他的肩头，他需要圣杯的智慧，尤其是他要搞清楚夏娜在这场行动中将要起到的作用，以及他们是否还有微小的成功希望。
今晚他醒来的时候，感觉全身的肌肉仿佛都在被火焰烧灼。每走一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烙铁被拖过他的胸膛，但他只是渴望着能够使用圣杯。当他握住圣杯的时候，手指也开始微微颤抖。每当他进入到圣杯深处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又成为了一个天使，但他还记得上一次圣杯带给他的感觉，那种恐怖，绝望，还有迷失。
圣杯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它对血肉骨骼会产生怎样的作用？毕竟，以前还从没有凡人使用过智慧圣杯。
他的渴望太强烈了，强烈到自己完全无法抵抗。
客栈外面的街道上还有很多行人，充满了他无法忍受的城市噪音。于是他继续向远处走去，一直走到了一个他从没有来过的地方。他找到一个远离街道的角落。这里有一座已经干涸开裂的喷泉和一幢破损严重、内部漆黑一团的房子。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正蜷缩在这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当泰瑞尔走进这个院子的时候，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掉了，身后还留下了一股蜂蜜酒的气味。
泰瑞尔从衣袋中拿出圣杯，向圣杯中望进去。一阵释然的感觉流过他酸痛的骨骼。他的意识从肉体中飘飞出来，任由那个躯壳倒在破碎的石板地面上，而自己则翱翔在光明与感情的无数丝线中。他几乎立刻就有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但这一次，那道目光有了一种令人安慰的熟悉感。这里才是属于你的地方。但他还无法完全摆脱另外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来自于他的内心，不断地警告他，现在他所做的事情很可能会将他毁掉。
仿佛是作为回应，与他关联的那些池塘开始发生变化。光明将他包裹，如同一张令人窒息的缠网。耳语声从所有地方传来，其中全是妄想、恐惧和愤怒。
一种黑暗腐败的感觉变得愈发强烈。大天使们合谋要对付他。英普鲁斯派遣希卡莱追杀他和他的队伍。而且那个希卡莱很快还会再次杀过来。天使议会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他。他的队伍里是不是有叛徒？如果真是这样，他精心策划，同时又需要大胆实施的行动有没有可能因此而毁于一旦？
那名武僧一直在谨慎地监视他，更是在那片树林中窥探过他的行动。而且似乎总是会出现在他的身边。也许内奸就是米库洛，是他在一路上引来了幽灵。或者也可能是雅各，他已经被幽灵碰触，肩膀上被留下了那种怪物的印记。甚至有可能是死灵法师，他坚守的是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平衡，而且也总是在泰瑞尔的身边出现，就像那些幽灵一样，潜藏在暗影之中。
这些都不重要，泰瑞尔要的只是将那块石头带回到庇护之地。许多生命将在这场战争中被消耗掉，正如同许多生命曾经为了更远大的目标而被牺牲一样，灵魂之石对高阶天堂的腐蚀正在加速。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任务成功。
不知什么时候，泰瑞尔恢复了神智，发现自己正蜷缩着坐在破损的喷泉旁边。阴影在空旷的广场上舞动着，乌云不时会掠过饱满的月亮。
他的嘴唇上满是裂口，喉咙干得可怕。他的手脚颤抖着，没有一点力气，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圣杯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想到可能有人会在他睡着的时候将圣杯偷走，他的心中一下子充满了恐惧。圣杯是他的，只属于他。只有他才能向圣杯深处窥视，然后再以完整的神智回来。圣杯中的信息只能深藏在他心里。
泰瑞尔拿起圣杯，放回到衣袋里，这才感到安心。他向这个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瞥了一眼，寻找可能正在监视他的人。但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过了一会儿，他才缓慢地向咬人狗客栈挪动脚步。他的周围只有无法驱散的黑暗，这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

东方公牛

第三部 奈非天的崛起
第二十五章 不毛之地

智慧大天使站在一片无尽的岩石戈壁上，到处都是灰尘和碎石，太阳炙烤着整个世界。他的双臂被荆棘死死缠住。荆刺穿透肌肤，吸食着血液。一滴滴热血从他的肋侧滚落。他全身赤裸，凡人身躯枯萎着，呈现出白色和大理石的蓝色。
天使包围了他和祭坛。祭坛上放着那个孩子。
很明显，那是一个男孩，但他的年龄很难确认。长钉插在他的手腕和脚踝上，将他与黑色的岩石固定在一起。因为流尽了鲜血，他的身体就如同石膏一般苍白。他是人类，而且让泰瑞尔觉得非常熟悉，但他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天使向周围望了一圈，竭力想要让自己的视线穿透这片天使的丛林——他们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立着，没有言语，没有温度，是死刑的执行者，也是这个孩子死去的见证人。更远处，泰瑞尔看到了智慧池塘的残迹。它们已经干裂崩碎，化为尘埃。这里是天堂，却又不是。泰瑞尔觉得自己正在用一双陌生人的眼睛看着这个曾经熟悉的世界。
身后被猛地一戳，迫使他向前迈步。他踉跄一下，差一点跪倒在地。泰瑞尔回了一下头，看到英普鲁斯就站在他身后。勇气大天使全身都是鲜血，他用手中的武器指了一下，他想让泰瑞尔看着那个男孩，看到那个男孩将要承受的一切。
黑色的触须从祭坛下面的裂缝中伸出，滑过黑色岩石的边缘，紧紧裹住岩石光滑的表面，脉动着血红色的光芒。这些触须渐渐缠绕住了男孩。就在它们越缠越紧的时候，男孩睁开了眼睛。
泰瑞尔总觉得那个男孩很是眼熟。他拖着荆棘的绑缚，向祭坛走近了一些，同时意识到自己的赤裸和天使们的目光。他看到了雅各的脸。在那张脸上，一双大睁着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他张着嘴，仿佛是在尖叫，一根不断蠕动的黑线已经深深地探进了他的喉咙，雅各痛苦地向上弓起身子。泰瑞尔的绑缚在这时掉落下去，消失在岩石之中。
泰瑞尔低下头，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中拿着锤子和长钉。他将长钉举到雅各的胸前。
当他再次向上抬起眼睛的时候，雅各的脸发生了改变。大天使发现自己正盯着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泰瑞尔在干草垫上坐直身子，汗水浸透了他的皮肤。晨光已经照射进威斯特玛城，微弱的灰色光线透过窗户渗进了房间。这个梦如同蛛网一般缠绕在他的心头。在剧烈的头痛中，他依然能看到孩子一样的雅各躺卧在黑色的祭坛上，还有他自己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死亡会找到你们每一个人，它将乘着黑色的翅膀而来。
在清晨的寂静中，泰瑞尔害怕被自己的意识背叛，害怕自己不够强大，无法率领这些人走过那刺眼的光明。这个星期里，他们会继续准备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进行庇护之地边界以外的探索。泰瑞尔已经告诉过他们可能会遇到的一些危险，但他必须让他们亲身体会一下，这是必需的，而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他们已经走了太远，不能再回头了。
他瞥了一眼房间里的其他人。卡伦和托马斯还在熟睡之中，但武僧的床空了。自从他们住进咬人狗客栈以来，米库洛的床每天早晨都是空着的。那名武僧似乎并不需要多少睡眠，但他每一次回来都是神情镇定，精神饱满，仿佛出去一趟就会让他得到充分的休息。
泰瑞尔活动了一下肩膀，赶走心中阴沉的想法和沉重的负担。他平静地穿好衣服，然后叫醒其他人。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数道阳光穿透了云层，将整座城市涂染成截然相反的黑色与白色。
太阳升起时，米库洛正站在城墙垛口后面。威斯特玛沐浴在阳光之中。黎明带来了振奋，力量和新生。万神的气息随微风而来，拂过他的皮肤。他们的温暖化作阳光，落在他身上。今天早晨，他没有看到幻象。他很想知道万神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但他并没有向万神发问。当时机到来的时候，万神自会给他答案。
武僧直接攀下了城墙，他用双手扣住一个个支撑点，在几近光滑的石壁上快速下坠。城墙上的卫兵和街上的行人都没有看到他，他很小心地避免了有人因为他的举动而发出警报。
他已经和泰瑞尔谈过了自己对雅各、夏娜和吉恩薇尔之间特殊关系的担心。大天使似乎也对此颇为关注，但武僧有一种感觉，大天使正在受到另外一些事的困扰——不是因为即将对天堂进行的渗透行动。不管怎样，泰瑞尔偷取黑色灵魂石的计划实在是令人吃惊，而且成功的可能性更是极为可怜，而米库洛也想不出办法能够让这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数天以前，泰瑞尔向他的小队讲述了这个计划。他们再一次进入秘密洞窟的时候，他在尘土中画下了行动草图。最关键的因素是时间，他们必须对天堂有充分的了解，熟悉天堂中不同领域的相互关系，才有可能取得成功。天堂的每一个领域都会有自身的危险，如果他们想要活下来，就必须明白，超凡的美丽后面经常会是无限的丑陋与恐怖。天使并不是他们的朋友，不会保护他们。在这次行动中，天使会像燃烧地狱中的恶魔一样危险，甚至还要超过恶魔。因为他们那种令人类无法直视的光彩和辉煌，在战斗中肯定会成为他们极有效的护盾。
米库洛快步走过街道。整个城市正在苏醒。威斯特玛的居民开始为他们的事务而奔忙，丝毫不知他们身边将会发生怎样的剧变。现在最让米库洛担心的是泰瑞尔的精神状态，那位大天使已经深深陷入了内心的矛盾冲突之中，这和他一直藏在身上的那样东西有关系。武僧早就感觉到，那是一件力量强大的宝物，而它所包含的黑暗更让米库洛感觉到心惊胆战。还有雅各与那两个女人纠缠不清的关系，吉恩薇尔对死灵法师的不信任。这些全都是他们必须面对的巨大风险。
泰瑞尔的计划还让米库洛感觉到一种特别的困扰。他不知道大天使是不是刻意隐藏了某个事实，但武僧知道一件事：只有团结一心，他们才有胜利的机会。而如果没有对彼此的关照和信任，没有充满信心的领袖，偷取黑色灵魂石的任务注定将会是一场极为短命的闹剧。
泰瑞尔带领众人经过沼泽，回到拉基斯的坟墓。一路上，他们经过的走廊墙壁上雕刻着许多怪异莫名的巨大面孔，还有许多堆满了骸骨的深坑。似乎古代的奈非天只是将死者丢弃在这里，任由他们化为枯骨。这里的地面却由各色石板拼砌而成，显得异常美丽。有时候，地面上的花纹显然蕴含着某种用意，只是久远的年代早已将它们的真实含义抹除了。有一些地面碎裂开来，从犬牙交错的破洞中能看到下面还有更多的建筑。
雅各紧随在夏娜身边，她身上的气味清新而又洁净。他感觉到一阵奇异的冲动，这冲动强烈到让他的脸开始发红，所有感觉突然被加强了。最近，夏娜总是传递给他一些非常复杂的情绪，刚刚还含情脉脉，转眼间却又冷若冰霜。他的脑子里也塞满了各种情绪，他很清楚吉恩薇尔的嫉妒，只是不知道这种嫉妒是在针对夏娜，还是因为对他真有感情，或者仅仅因为他们两个疏远了她。
“今晚，我们将会进行第一次真正的测试。”到达墓地之后，泰瑞尔说道，“在那以前，我还是要叮嘱大家，你们将在这次任务中面对极端严酷的情绪和精神压力，而且我们的胜率很小。我们之中的一些人——也许全部都会失去生命。”他扫视了众人一眼，“现在，我再一次给予你们离开的机会，你们还可以回头，但在这以后，就只有前进，绝不能后退。”
雅各向其他人瞥了一眼，没有人动一下，但他察觉到了夏娜心中的不安。托马斯的面色变白了，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沉默一直持续着，泰瑞尔专注地审视着他们。终于，他再次开了口：“很好。我们将并肩前行，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而强化我们的力量。之前的战斗和胜利已经让你们赢得了信心，但听我说：天堂与你们曾经与之战斗过的敌人完全不同。今晚，我会让你们之中的两个人体验到即将到来的挑战是什么样子。”
泰瑞尔将他们分成几个小组。托马斯、卡伦、吉恩薇尔和米库洛留在墓地中，完善窃取灵魂石的计划，熟悉天堂中的路径、障碍和行进路线。他们必须设计出最快，最有效的行动方案。卡伦画出了一幅详细的天堂地图，泰瑞尔指出了其中的一些小错误。他们将充分利用卡伦的知识和头脑，以及托马斯的战术技巧，米库洛的作战与潜行技能，安排好每一个可能的细节，引领众人活着走出天堂。
扎尔一个人待在附近的一个房间里，他的任务就是运送灵魂石。为此，他必须制作出一个特殊的背包，能够将那种强大的能量容纳于其中——至少是可以暂时收纳灵魂石。死亡领域的特性有助于疏导灵魂石的一部分腐化能量。死灵法师将竭尽全力保护其他人的安全。
“雅各和夏娜。”泰瑞尔说道，“跟我来。你们将第一个体验什么是不毛之地。”
泰瑞尔带领他们走进一个远离其他人的僻静房间。这个房间里充满了奈非天火焰的蓝色光芒。过去的无数个世纪中，地狱和天堂都曾经利用过混沌要塞。泰瑞尔也曾经参与建造过那座围绕世界之石的巨型城堡，那里成为了天使与恶魔进攻庇护之地时的集结地，而现在，那里已经被废弃，不可能再通过传送门到达了。
位于混沌要塞边缘，被称为不毛之地的幽暗世界还是可以进入的。“这是一个无法进行解释的区域。”泰瑞尔说，“不毛之地很可能就位于创生本身的正中心。那里在不断地发生改变与重组。你们在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往往到了第二天就完全不同了。那里没有真实，没有恒久，你们会产生没有任何意义的听觉或触觉。缺乏准备的人在那里很可能会永远迷失下去，他们的想象力将会沉入无边大海，在光明无法穿透的海底逡巡，随波逐流。就算是对天使而言，那里也是一个危险而扭曲的地方。”
夏娜向雅各瞥了一眼，身子稍稍晃了一下，显得很不舒服。泰瑞尔从长袍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地上，在那东西的周围画出一个符号，念诵出一些雅各完全听不明白的词句。一道传送门立刻升起，迅速打开，变成一个光芒闪烁的椭圆形洞口。
“我先走。”雅各迈开步子，但泰瑞尔阻止了他。
“我们一起走。”他说道。
夏娜握住雅各的手。当他们走进传送门的时候，一股不断爆裂的能量包裹住了他们。雅各立刻感觉到一阵迷惑，觉得意识仿佛从肉体中飘飞了出来。他的五感全都不再相互合作。每一点依然清醒的意识都在大声尖叫着，警告他危险就在眼前。眩晕、恐惧和慌乱充斥在他的知觉之中，让他难以承受。他发现自己正飘浮在虚空之中，如同随风飘逝的死魂灵，极度狂暴的龙卷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随时会将他的本质彻底吞噬。
做你必须做的事情，而且速度要快。
父亲的声音来到他耳边，清晰而且响亮，就如同他正活生生地站在雅各面前。对于一个仍然在拼命寻找道路的小男孩，他强大得就像是整个世界。放弃欢乐和欲望，一切为了光荣，心中只有你要履行的职责。
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雅各回忆起父亲对他的教导：实现正义的关键是不能有愤怒，要理智地辩论和判断，不到别无选择，绝不能有人流血。他奋力挣扎着，在惊涛骇浪之中寻找着自己。隐约之间，他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全身冰冷又疼痛，一种水浪拍击的钝响充盈在他的耳鼓中。随后，他感觉到了夏娜的手被他握在手中。
他能够听到夏娜在呼唤他。他跟随着这个声音，突然从一片冰冷的迷雾之墙中冲出来，进入了真实的世界。他们正站在一片辽阔的岩石平原上，向四周望去，根本看不到边际，地平线形成了一条毫无破损的灰线。夏娜正在看着他，她的身形在他眼中却时隐时现，轮廓一时清晰，一时模糊，就如同雾中的幻影。
“对于体验过变形的奈非天而言，混乱之地的外部边境是一个更加难以生存的地方。”泰瑞尔说道。他仿佛从虚无中迈步走了出来，身形清晰地出现在雅各面前。不过，他的声音很沉闷，仿佛隔着一层水在和雅各说话。“你们的力量在于你们的情绪，而开启这种力量的钥匙也是你们最大的弱点。”
夏娜的声音仿佛来自于雅各自己的意识。“情感是完全梳理不清的东西，我已经将它们放弃了。”
“你用幽默感掩饰了自己的情感。”泰瑞尔说道，“你的力量相当强大，但这远远不是你真正的力量。你必须丢弃固执的抵抗，学会如何驾驭你的感觉，克服你的恐惧，强化你天生的力量。夏娜，你在我的计划中将是最重要的一个角色，而你的任务也最为艰巨。我必须请求你做一件人类从没有做过的事情。”
泰瑞尔抽出他的佩剑。在这个昏暗的世界里，圣羽之辉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他舞起这把剑，剑刃发出一阵阵清啸。夏娜惊呼一声，雅各感觉到她的手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把剑的共鸣是如此美妙。“你们认得这把剑的歌声。”泰瑞尔说道，“你们曾经听过它。”
“许多年以前，它在那个洞穴中向我发出过召唤。”夏娜说道，“我一直跟随那个召唤……最终遇到了你。”她瞥了雅各一眼，捏了捏雅各的手指。
“现在，你必须回应它的歌声。”泰瑞尔再次挥动剑刃。歌声在不毛之地回荡，让雅各的眼中涌出了泪水。这是一种他完全无法形容的声音，但他知道，这歌声绝不可能属于庇护之地。他曾经将这把剑随身携带了许多年，已经将它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他只希望能再听到这样的歌声。
“回应这把剑，夏娜。”泰瑞尔说道，他的声音变得更具威严，“让回应的歌声流出你的身体。天使的共鸣来自于水晶穹顶，会流过世间万物。它塑造了天使，同样也塑造了人类。你们知道这一点——你们所有的凡人都能理解这一点。现在，你必须回应它的歌声。”
夏娜闭起眼睛。一阵微弱的呻吟从她的嘴唇间逸出。一种刺麻的感觉流过她的手指，进入到雅各的体内。共振开始了，开始很微弱，然后越来越强。很快，这震动就充满了痛苦。雅各松开了对自己身体的抓握，旋转着离开夏娜，飞入到迷雾之中，脱离了与一切物质存在的关联。他努力想要回到那歌声发出的地方，但现在，有两种歌声同时从两个遥远的地方传来。雅各拼命向前挣扎，伸手想要抓住在眼前盘旋的灵魂，但它们一被他碰到，就立刻消散了。各种形体出现在迷雾之中，一个天使般的生物正张开翅膀，回应那把剑的旋律。不，不是天使。
是夏娜。
魔法师伸展开双臂，高昂起头，能量从她的指尖爆起，正如同天使的翅膀一般。从她体内涌出的歌声与圣剑的回音完全一致。
雅各看到泰瑞尔穿过迷雾，向前迈出大步。圣羽之辉正飘浮在他的头顶。“天堂将向你展示你不想看到的东西。想活下来，你就绝不能有半分迟疑和犹豫。”
没有任何警告，泰瑞尔的剑呼啸着刺向了夏娜的喉咙。
雅各抽出神圣毁灭者，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躯体之中，正在将圣羽之辉挡开。火星在这片闪烁着光亮的怪异雾气中四散崩飞，泰瑞尔的形体发生波动，像被加热的玻璃一样熔解了，消失在这片没有边际的平原上。
雅各和夏娜站在原地，只能听到空洞的风声。夏娜全身都在颤抖。雅各则开始在时间的长河中回溯，他感觉到手中的剑刃刺进了父亲温热的身体，圣羽之辉将他铸造成为一件执行正义的工具。痛苦和负疚感从他的心中彻底清除掉，但在过去的一年中，这些感觉又回来了，就像是一种缓慢发作的疾病，而许多他所知道的东西，他却再也找不到了。
不能再这样了。他心中想道。这件为他打造的武器让他重新得到了力量和信心，能够再一次成为实现正义的武器，就像他的父亲很久以前没有受到瘟疫的折磨，还不曾变得邪恶而疯狂的时候那样。
但还有另一些声音在他的心中反复响起，某种曾经被他误会的声音。
这些想法在转瞬之间就已经被他赶出脑海——有人正在看着他们。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把刀插进了后脑。雅各在环绕自己旋转的迷雾中搜索那道视线的来源，但他什么都看不见。当夏娜的视觉恢复了的时候，雅各看到了传送门正在他们背后闪着光。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也仿佛被曙光驱散的噩梦，再也找不到了。
当雅各走到传送门的另一边时，肩膀上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那就像是烙在他皮肤上的一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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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沼泽上的攻击

神圣秩序大教堂之战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们的兄弟从吉库尔赶来了。洛拉斯派遣的信使带回来了十二名赫拉迪姆。这要比他们所希望的人数少许多。新来的人告诉他们，赫拉迪姆也开始在怪异的场合接连失踪。他们的组织规模在缩小。有一些成员报告说，他们看到怪物躲藏在阴影中，当他们仔细去看的时候，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赫拉迪姆一直都没能找到失踪成员留下的痕迹。现在，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名赫拉迪姆留下来，看守他们的图书馆和文物宝器。除了他们以外，这十二个人就是组织的全部力量了。
这个消息显然对托马斯、卡伦和米库洛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和他们非常要好的几位兄弟也失踪了。这种失踪事件和布兰威尔所遭遇的情况非常相似，但他们现在对于吉库尔的灾难完全无能为力，尽管他们还有许多问题，但来自于吉库尔的兄弟已经无法提供更多情况了。
无论如何，新来的赫拉迪姆还是加强了他们的力量。雅各很清楚，他们几乎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如果要对抗天堂的军队，他们几乎贡献不了什么力量，但他们的任务并不是前往天堂。当泰瑞尔的小队出发去盗取灵魂石的时候，他们可以留在庇护之地，提防敌人发动的攻击。
雅各相信，敌人就在他们的身边。他能够从距离喉咙不远的伤疤中感觉到敌人的蠢蠢欲动。黑翼怪物的碰触已经深入到雅各的血肉之中。自从他走过不毛之地以后，那里产生的脉动就变得越来越强。崔斯特姆的那个晚上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改变了很多，却无法再摆脱这道伤疤。
那些幽灵就在附近，它们在等待时机，只是雅各不知道它们在为什么而等待。
他们正在努力强化自己。
泰瑞尔将其余的人也带到了不毛之地，测试他们的勇气和能力，直到他们崩溃的临界点，强迫他们适应那里的灵界状态。因为各不相同的个性，他们在那里的遭遇也截然不同。所以，当他们报告在那里的体验时，每一个人都会描述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有些人飘浮在黑暗之中，尖叫、呻吟和其他怪异的声音不停地袭击他们的神经。而另一个人可能会感到各种色彩，却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
米库洛站在一片空旷的平原上。高山和丛林在他的眼前渐渐成形。艾葛罗德刺客穿过茂密的植被，悄悄潜入到他的身后。他们的目光能够刺穿他的灵魂。他匍匐前行，却找不到掩护。丛林变成了燃烧地狱的岩牙洞穴，恶魔正在那里等待着将他吞吃。卡伦看到了倒塌的黑塔，亡灵从地底爬起，将他拖倒。出现在吉恩薇尔眼前的是被怒火瘟疫感染的野蛮人部落，她的兄弟姐妹们全数沉溺在鲜血的海洋中。
他们竭尽全力对抗这些幻影，对抗试图打垮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
“你们的力量全部来自于同一个源头。”泰瑞尔对他们说道，“无论是控制元素催动魔法，还是在庇护之地剿杀恶魔，都是因为你们已经学会操纵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奈非天力量，但如果有机会，你们还可以做得更好。你们已经感受过内心中情绪的崩溃，潜藏在你们血液中的力量正在被唤醒，你们可以借此上升到新的高度，但你们还需要懂得如何驾驭、操控这种力量，因为天堂中的敌人会利用这种力量来对付你们。”
他在夏娜身上投入的精力尤其多。夏娜在他的指导下不断磨砺自己的技艺，竭尽所能模仿天使的共鸣。但她一直都没有原谅泰瑞尔在第一次进入不毛之地时突然对她发动的攻击，尽管泰瑞尔已经向她解释过，是因为她在此之前从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危险。实际上，那次攻击是为了训练雅各，而不是夏娜。雅各必须重新建立起对自身直觉的信心，守护夏娜的行动就是一个开始。
洛拉斯·纳尔总是带着惊异的神情观察着他们的所有活动。现在，他成为了赫拉迪姆和威斯特玛骑士的联络官，负责为赫拉迪姆提供后勤支持，并记录下赫拉迪姆告知他的一切行动。他也是一个渴望学习的见习生，并且已经显示出一些操纵元素的能力。所以，米库洛在训练结束以后经常会帮助他精进这方面的技能，这名年轻骑士很快就和武僧打成了一片。米库洛总是会耐心地解答洛拉斯的各种疑问，而洛拉斯则有着没有止境的学习热情。
指挥官纳尔已经从布兰威尔赶来，正夜以继日地在威斯特玛城中的一间铁匠铺工作，已经疲惫到了几近虚脱的程度。扎尔的灵魂石背包已经完成了。按照他的说法，这只小背包一旦暴露在灵魂石的照射之下，就会变大到足以装下灵魂石的程度，但它对灵魂石的防护法术只能持续不长的一段时间，随后就会在灵魂石的压力下崩溃。
终于，执行计划的时候到了。
发动攻击前的晚上，泰瑞尔躺倒在铺着干草的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他的思维还在飞速地旋转着，逐一检查每个细节，思考各种可能出现问题的环节，以及该如何进行弥补。这么漫长的时间，他与兄弟姐妹的痛苦分离，他的凡人身躯的渐渐衰弱，全都是为了这次行动。
智慧大天使回忆起那次议会结束后他的兄弟对他说的话：“你又一次选择与庇护之地站在一起。如果议会的表决是赞同将它摧毁，一劳永逸地剪除这个对天堂的巨大威胁，你还要与人类的世界为伍，和他们一同朽坏吗？”
英普鲁斯错了。泰瑞尔所做的并不是选择一方，抛弃另一方。他将率领赫拉迪姆同时拯救两个自己深爱的世界。他又回想起许多个世纪以前乌迪贤的牺牲。这段回忆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得暗淡。正是在那个时候，泰瑞尔开始理解了人类能够得到救赎的潜质。人类善良的一面终将压倒黑暗，无论他们要面临怎样的艰难险阻。
现在，他能够依靠的正是人类这样的品质。他的团队以最大的努力做好了准备。泰瑞尔希望他们能真正超越即将到来的诱惑与恐惧。他相信，人类心中有着伟大的成分，但在他的脑海深处，依然游荡着佐尔坦·古耶的阴影。那个赫拉迪姆的奠基者终于还是让自己沉沦于黑暗之中。黑色灵魂石就是他的造物。
古耶同样是人类。
泰瑞尔也要面对自己的诱惑。不等太阳在威斯特玛升起，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拿出了圣杯，带着一种接近于自暴自弃的心境，他将自己投入到圣杯深处。
他们在拂晓之前出发，直接离开了城市。骑士们已经得知他们将要启程。所以，看到用斗篷裹住全身的一行人走在街道上，城市卫兵并没有发出警报。托利恩将军对此特别做了吩咐。赫拉迪姆们不想在出发时被早起营业的商铺主人和学徒们看到。既然神圣秩序大教堂下面的通道已经因为石桥的断裂而无法使用，他们就必须先出城前往沼泽了。
赫拉迪姆们今天穿的宽大斗篷里都有着另外一层厚重的装束。指挥官纳尔出色地完成了委派给他的工作，尽管为了能够及时打造出赫拉迪姆需要的装备，他过度消耗了自身的魔法力量，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但对米库洛而言，这种聪明的伪装还是有些过于沉重和怪异了。作为一名武僧，他早已习惯了轻巧的护具和不受约束的战斗方式。现在他很有些好奇，如果在这次行动中真的发生了战斗，那又会是怎样的状况。
“过去的这个星期里，您应该已经看到了我的能力，难道您还是不允许我参加这次行动吗？”
洛拉斯·纳尔压低声音这样说着。这时他们正排成一列纵队，在充满危险的沼泽地带向前行进着。他们一共有三十人，泰瑞尔走在最前面。洛拉斯召集了数名骑士陪同，负责在洞窟的入口处站岗。米库洛走在这个年轻人前面，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个年轻人的恳求。洛拉斯还远远没有准备好，但武僧现在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米库洛不喜欢这种被黑暗笼罩的感觉。他们没有点起火把，只是借助月光来避开茂密的沼泽草甸和隐藏在其中的无底泥潭。万神存在于万物之中，今天，他们的声音只是在提醒着危险。
赫拉迪姆们的紧张情绪正随着他们前进的脚步而逐渐增长。“别说话。”米库洛制止了还想说下去的洛拉斯，“听……”
毫无预警，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从左侧袭来。
那个怪物的速度非常快，赫拉迪姆根本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它像蜘蛛一样平稳地滑行过来，伸开的翅膀如同接在一起的数支长矛。它击中了一名刚从吉库尔赶来的赫拉迪姆。
那个人被刺穿了喉咙。
他发出一阵微弱的喉音，血液喷涌出来。黑翼鬼怪将他抱起，就像是猎人带走捕获的猎物，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次攻击前后不过几秒钟时间，大部分赫拉迪姆甚至没有看到来袭的敌人，而米库洛当时距离那名赫拉迪姆只有几步之遥。他在出声示警的同时，已经箭一般向怪物消失的地方飞射出去。
当他绕过一片泥水深潭的时候，又一阵痛苦的喊声从背后传来。泰瑞尔开始呼喊命令。又一个黑影掩袭而至，用钩子一样的利爪切开骑士的斗篷和他的身体，就像是切开一块黄油。内脏散落在沼泽草地上，而那名骑士也被拖进了树林里。
伏击！米库洛停住脚步，在黑暗中搜索着，但除了微微晃动的草木影子，他什么都看不见，万神不再和他说话。怪物和被它们偷走的人都无影无踪了。
他向队伍转过身，耀目的光芒从夏娜的手中射出，飞过众人的头顶。片刻之间，他们周围很大一片地方都被照亮了。到处都有黑色的影子在晃动。突然出现的强光让那些怪物疾速向远处飞走。是幽灵。米库洛一时数不清它们有多少，但肯定有很多。实在是太多了。
人们发出尖叫。
人们被一个又一个地拖进树林里。甚至没有人能进行一次反击。屠杀在毫不间断地进行着。幽灵的速度太快了。八名准备进入天堂的赫拉迪姆还可以抵挡这些怪物，但新来的人和威斯特玛骑士们对这种强大的敌人毫无还手之力。
当米库洛加入战团的时候，一道令人眼花的强光在附近爆发开来——那名希卡莱走出传送门。他的战甲上闪耀着辉煌的光芒，身上再没有任何伤口，并且不断散发出迫人的威势。这名毁灭者在队伍中搜索了一会儿，很快就将目光集中在手握圣羽之辉的泰瑞尔身上。他发出一声怒吼，向战场上猛冲过来。
泰瑞尔看着那些黑翼怪物不断攫走同伴，不由得低声咒骂着。有什么东西将他攥进了手心，让他无法逃脱。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塞满了棉花，动作迟缓笨拙。他早就应该做好准备，但他却完全没有想到如此重要的问题——幽灵们正等待着攻击他们的机会。也许这些怪物早已做好了周密的计划。现在，就在距离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赫拉迪姆遭遇了巨大的危险。
“给我出来！”泰瑞尔喊道。在夏娜射出的光球下面，赫拉迪姆纷纷拽脱了斗篷。他们的身上穿戴着指挥官纳尔为他们打制的银光侍卫盔甲的仿制品——泰瑞尔将这种盔甲的每一点细节都向那位指挥官做了仔细的交代。这些盔甲仿制得如此惟妙惟肖，以至于连泰瑞尔也几乎无法将它们和真品区分出来——至少在远处观察的时候是这样。它们也许逃不过天使们仔细的查验，但这样至少能为赫拉迪姆争取到一些时间。
泰瑞尔并不想在走进传送门之前就暴露出这些伪装，但他们必须能够自由行动，否则就会在这里被杀死。
“快走！”他向其他人喊道，“雅各！带他们到入口去。这些怪物不可能跟着我们穿过那堵墙！”
骑士们纷纷向那些飞快掠过的影子射箭。雅各率领赫拉迪姆和洛拉斯·纳尔快速穿过高密的野草。托马斯和卡伦走在最后面。米库洛绕到队尾，保护他们免受怪物伤害。夏娜射出的魔法箭矢逼退了幽灵，让它们无法继续在众人的头顶盘旋。
泰瑞尔一直等到众人到达了洞窟的入口，才转过身，迎上了那名希卡莱。
大天使在战场上很少会遇到能真正威胁他的敌人，但这名毁灭者的确是一个强敌。他似乎比上一次更加高大，全身闪耀着炽烈的红色光芒，手持一把新的双刃剑，那把剑发出的歌声在泰瑞尔的耳中引起了一阵阵共鸣。
希卡莱挥剑狠狠斩下。泰瑞尔勉强用圣羽之辉挡住了他的攻击，而圣羽之辉差一点被敌人的剑斩断。
泰瑞尔向后踉跄一步，同时察觉到身后的黑暗中还潜藏着危险。毁灭者已经再次攻了上来，一次又一次，他挥剑向泰瑞尔斩下。泰瑞尔只能不断地格挡敌人的剑刃，尽量以灵巧的角度卸去圣羽之辉承受的压力，但他很快就开始感觉到疲惫。这一次，没有别的敌人来加入混战，他找不到任何东西能够干扰这名希卡莱的攻击。战场上只有他一个人。
希卡莱展开翅膀，发出吼叫。从希卡莱的身上向四周激射的红光让泰瑞尔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只能用力眨眼，想要除去视野中跳动的黑斑，同时竭力确认敌人下一次攻击的方位。他的一只脚踩到一片软泥上，立刻站立不稳，躺倒在泥泞之中。毁灭者的剑锋恰在此时扫过他的胸前，切开了他的护甲，鲜血随之迸流而出。但剑尖很快就重重地撞在一件金属物品上。是圣杯。
疼痛随着湿热的血液而扩散开来。泰瑞尔迅速地一翻身。希卡莱再次挥下的剑刃只是劈在他曾经躺倒的地面上。但他已经无力躲避敌人的下一次攻击了。天空中出现了黎明时分微弱的阳光。毁灭者再一次高举起武器，但他只是盯着倒卧在地上的泰瑞尔，没有立刻挥下剑刃，似乎是在享受这个胜利的时刻。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泰瑞尔疲弱地想道。鲜血正从他的伤口中涌出。我会死在这里，在一片荒凉的沼泽中，而我的任务甚至还没有真正开始。
一个面色苍白如月，身材细瘦颀长的黑色人影出现在泰瑞尔的身边——死灵法师挡住了希卡莱的斩击。爆起的橙红色火花自泰瑞尔上方洒落。希卡莱的长剑偏斜到一旁，他再一次发出吼叫，只是这次的吼声中充满了愤怒。
扎尔向旁边逃去，希卡莱拔腿就追。泰瑞尔努力站起身，火烧一样的疼痛从他的胸口向四处蔓延，他蹒跚着走向洞窟的入口，同时听到希卡莱逼近的声音，但他就要到了，只需要再走几步……
整个世界开始褪色。幽灵从两侧向他逼近。黑色的影子在昏暗的晨光中几乎还是隐形的。泰瑞尔的手臂就像是灌了铅。他做出每一个动作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当他感觉到自己就要瘫倒下去的时候，却仿佛被一阵风托起，送进了黑暗的隧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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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洞窟

雅各率领众人走进幽暗的隧道，众人都保持着沉默，敌人的阴险和凶残让每一个人的面色都变得阴沉肃穆。雅各不知道有多少同伴在刚才的袭击中牺牲，他们没有全军覆没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泰瑞尔仍然独自在外面与那名毁灭者作战。雅各很想回身去帮助大天使，但他知道，自己有责任保护这支队伍的安全。怒火在他的心中燃烧，却被他迅速压抑了下去，他的父亲不会赞同他这样发脾气。永远不要以为愤怒能让你所向无敌。
“死灵法师去哪里了？”
吉恩薇尔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她的呼吸声一下子变得粗重起来。雅各回头向阴影中扫视了一圈，确实没有看到扎尔。卡伦已经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了失落城市的入口，正在让众人进入其中。
“从崔斯特姆开始，你一直在埋怨他。”夏娜说，“现在你开始为他担心了？”
“他拿着背包。”野蛮人答道，“没有背包，我们就没办法把灵魂石带回来。”
片刻之后，两个人影出现在隧道的拐角处。扎尔用手扶着泰瑞尔的腰，大天使低垂着头，他的胸甲被划开，胸前满是鲜血。
米库洛跑过去扶住他们，而一声战吼恰在此时从远处传来，希卡莱正在逼近。他们不知道那个天使是否能进入隧道，雅各必须让所有人及时穿过那堵墙，再关闭这座城市的入口。
扎尔和米库洛撑着大天使跑了过来，一头撞进闪光的墙壁。雅各等待夏娜和吉恩薇尔走进去，又最后看了一眼隧道，才走进奈非天之城。
进到墙壁内侧，他们将泰瑞尔放在石板地面上。前方就是通向下层洞窟的阶梯了，来自石碗的蓝光照亮了众人满是忧色的面孔。死灵法师向大天使弯下身，轻轻掀开他的胸甲，露出一道大约八寸长的恐怖伤口。
鲜血还在不停地从伤口中流出，扎尔迅速从口袋中拿出几只小瓶子和绷带包，他将瓶中的药物洒在泰瑞尔的胸口上，同时不停地低声吟诵着咒语。片刻之后，他闭起眼睛，在伤口上缓缓挥动戴手套的手。他的面孔变得越发苍白，最后甚至变成了黯淡无光的灰色。当他将手移开的时候，伤口已经愈合了，泰瑞尔胸前多出了一道白色的伤疤。
死灵法师摇了摇头，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没有受到致命伤，有什么东西保护了他。那东西一定比铠甲还要坚硬。”他的手碰到了一件闪烁着怪异光泽的金属物品，“他失血太多了。我的魔法能够愈合伤口，让他恢复一点力量。但效果也就仅此而已。”
“扶我站起来。”泰瑞尔说道，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声音中流露出痛苦，同时也极为坚定。他将扎尔的手推开，把那件金属物品塞进铠甲的深处，然后在其他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虽然身体难免还在颤抖，他依然站稳了脚跟，望向聚集在周围，面容严肃的赫拉迪姆。
“既然我们逃脱了那名希卡莱的伏击，那他一定会向天堂发出警报。而我们任务的成败首先就要依靠秘密进入天堂。现在，接纳新天使的升腾仪式就要在勇气大厅开始了。我们的行动已经刻不容缓。”
“但你太虚弱了。”夏娜说，“你还不能战斗。”
“我会活下来的。”泰瑞尔说，“我们必须马上出发。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其他人都在交换着不安的眼神。“扎尔大人。”胡巴特的声音从口袋中传出来，“应该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小问题了，你说呢？”
“背包损坏了。”扎尔说道。这时他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我用它挡住了毁灭者的必杀一击。它有足够的魔法能够挡下那个攻击，但这也严重削弱了它的力量。我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但肯定不够我们将灵魂石送回庇护之地的。”
“那么，如果你还要携带灵魂之石，就会承受巨大的风险。”泰瑞尔说，“灵魂之石的腐化力量会影响到你。而结果是完全无法预料的。”
“我在新崔斯特姆接受了你的任务。”扎尔说，“那时我就明白这个任务的危险。”
泰瑞尔审视他的面孔，点了点头。“好吧。”
“我们不知道在天堂中使用魔法会有怎样的后果。”卡伦说道，“你的血和伤口肯定会引起天使的注意，再加上背包已经损坏，也许我们应该……”
“除非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向我发起挑战。”泰瑞尔说，“我仍然是大天使，天堂的成员都清楚地记得这一点。我们必须行动，别无选择。”他面色铁青，嘴唇显示出刚硬的线条。“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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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勇气大厅

在天堂里，天使们已经开始为升腾仪式而聚集了。
勇气领域的主厅中充满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天使。奥莉尔和伊瑟里尔正与英普鲁斯待在他的私人房间里，他们很快就会出现在众天使面前。新生的天使将受到勇气领域的欢迎，成为正式的银光侍卫和水晶穹顶的卫士。
巴扎里尔从众天使头顶的阴影中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所处的位置是一个能够俯瞰整个仪式大厅的平台。一直以来，天堂都是这个样子。只有一个例外：世界之石毁灭之后的泰瑞尔，那是一个空前的异端。
巴扎里尔的兄弟姐妹们还在盲目地赞颂过往的传统，而这却只是让巴扎里尔感到厌恶。他会遵循荣耀和传统，是因为那些东西与他的目标相一致，但也有很多时候，它们只是他的障碍。
比如说，关于庇护之地的命运。按那些凡人的时间概念计算，天使议会也许还要为了这件事而讨论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几十年。与此同时，人类还会像瘟疫一样四处蔓延，随时有可能让永恒之战的天平倒向地狱。巴扎里尔不能再等下去了，守护者同样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们都希望黑色灵魂石能够造成足够的影响。不过，现在他们应该更加小心，利用一切条件来实现他们的目标。
泰瑞尔的一切挣扎都将徒劳无益。黑色灵魂石是由人类创造的，它也应该带来人类的终结。
这才是实现正义最合理的方式。
天使们的议论声渐渐提高了。他们都在看着大厅的拱门，等待英普鲁斯的辉煌现身。英普鲁斯很喜欢享受这种戏剧性的时刻，所以他会一直留在他的房间里，让天使们继续等待下去，直到仪式前的最后一刻。
这种等待对巴扎里尔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实际上，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有某件重要的事情就要发生了，这和新天使加入勇气领域没有半点关系。
希卡莱到底在哪里？
巴扎里尔转过身。惴惴不安的感觉在他心中变得越发强烈了。他已经派遣那名希卡莱返回了庇护之地。泰瑞尔和他的走狗们应该很快就会被剿灭干净。他的间谍早已用大量时间了解泰瑞尔的队伍，从远处观察他们，掌握他们的力量和弱点，发现他们的争执与隔阂，确认了人类之间的愚蠢关系。它们甚至在一个人类身上留下了烙印，让他的凡人灵魂再也无法逃出它们的手心。
所以，那些人类已经引领它们找到了那座奈非天要塞，一切就如同巴扎里尔预料的那样。守护者认为，只要稍稍改动计划，那座要塞就能成为可供利用的良好工具。不过，现在还只有凡人能够走进那里。守护者已经开始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了。用不了多久，那座要塞就会陷落。
其余的问题更容易解决，他的间谍已经探查清楚泰瑞尔的行动路线和时间，只要一次伏击，就能彻底解决掉他们。那名希卡莱应该能轻松干掉那一小撮凡人，不过巴扎里尔更喜欢尽早确认胜利的消息，他需要一份详尽的报告，那上面必须列出他的武士除掉的每一个凡人。
几乎就在这个时候，巴扎里尔察觉到身边的阴影中出现了异动。片刻之后，希卡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在他腰间的剑刃上能看到一片深色的血迹。
巴扎里尔立刻为他的部下感到一阵自豪。是他将这名毁灭者训练成为最优秀的战士，让他掌握了战争艺术的每一个要领。当然，他早就知道，这名希卡莱是一件完美无瑕的武器。
但毁灭者的话瞬间便改变了他的心情。
“他逃掉了，主人。我们按照您的吩咐，一直等到他和他的同伙进了沼泽，但他们很快就逃进了那个凡人的巢穴。”
巴扎里尔心中胜利的喜悦即时变成了熊熊怒火。他的恨不得立刻用自己的剑把这名希卡莱刺穿，但他的心中又禁不住感到好奇。他们怎么可能会两次打败他最优秀的战士？
他身周的光晕只迸发了一次，就恢复为常态。“说仔细一些。”就连他自己也清楚地感觉到这句话中包含的危险意味。
“我重创了他。他流出了大量的凡人血液，但一个人类用一个灌注了魔法的东西挡住了我，让我暂时失去力量，他们就趁这个机会逃进了那个地洞。”
“什么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但它的确以一种让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力量击退了我的必杀一击。”希卡莱犹豫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出现在他的声音里。那会是惶惑吗？绝不可能。“我被许多看不见的手抓住，片刻之间一动也不能动。当我挣脱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逃掉了。我们一直追进了隧道，却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他们进入那座城市了。”巴扎里尔说道，“奈非天失落的要塞掩护了他们。”他暗自压抑怒火，并将这股怒意引到更实用的方向上。那些凡人被困在了那里。他们迟早还会出来。他知道那座洞窟有两个入口。另外那个入口也有他的间谍把守。
无论泰瑞尔有什么计划，他都不可能成功，对此巴扎里尔很有信心……
“还有另一件事，主人。您的士兵们一直在暗中监听那些凡人的对话，因为与凡人雅各的联系，它们得到了很多情报。”
“你都知道了什么，希卡莱？告诉我，否则我就要了你的命。”
这名希卡莱随后的话却让巴扎里尔大吃一惊：“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正要到天堂来。他们计划从您的眼皮底下偷走灵魂石。”
通向智慧池塘的道路安静而且空旷。巴扎里尔从柱廊入口的阴影中走出来，愤怒依旧在他的心中流窜，他怎么会对迫在眉睫的危机如此视而不见？当然，他早就料到泰瑞尔会对天堂动手脚，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家伙的速度会这么快……而且，他本以为希卡莱能够在泰瑞尔有所行动之前就将这帮敌人扫除干净。
确认过这里再无旁人，巴扎里尔便快步走过通向智慧源泉的碎石小路。曾经安放智慧圣杯的孔穴像一只没有了眼睛的空球窝一样瞪着他。他没有多少时间，如果缺席升腾仪式，难免会引起英普鲁斯和其他大天使的怀疑。但现在他有必要和守护者见上一面。
自从遭到魔神的攻击以后，天堂就和原先不一样了。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实际上，这种改变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了。智慧池塘就是一个例子——这个曾经温暖宁静的领域现在却变得冰冷而死寂。
但这里还是有生命的——只要你懂得如何将它唤醒。
巴扎里尔在智慧源泉前停下脚步，注视着已经干涸的泉眼。智慧池塘中的光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刺眼，将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照耀得非黑即白。他耐心地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将双臂放在泉眼上方，开始说话。停滞的空气几乎将他的声音完全吞噬。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渐渐地，下方传来一阵气泡漾起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一道闪烁不定的光芒盘旋升起，开始充满整个泉眼。无数彩色的光线交织成密集的网络。如同液体一样溢满在泉眼之中，生出一波波涟漪。
一阵战栗涌过巴扎里尔的全身，那是一种伴随着期待的强烈恐惧。无论他什么时候这样做，都会有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在水晶穹顶中出生的时候，无限拓展的可能性伴随着无穷的混乱和涌遍全身的能量脉动，让他感觉到自己无所不能。智慧的真谛在于理解他人所不知的联系。这种联系是潜藏于一切存在之中的一个网络，一个必须谨慎看守的影子世界。知识就是力量，而这种力量很可能会变得异常危险。
一个形象出现在这个闪烁的光网中。
最初只不过是光线中的一个黑点，就像是在网络的正中心打了一个结。随后，这个形象迅速长大，几乎充满了整个泉眼。和那些不断游移的光线不同，这个形象纹丝不动，不断散发出凄冷的黑暗，让智慧源泉转瞬间被阴影所笼罩，仿佛乌云突然遮住了太阳。这个形体披着黑色的斗篷，斗篷的兜帽中看不到面孔，只有一团黑暗。
这就是守护者。
一个缓慢而且充满气息的声音飘浮过来。
“他就要到了，大人。”巴扎里尔说道。每次在守护者面前，他都会显得过于迫不及待，这让他感到惭愧，但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希卡莱和我们在庇护之地的斥候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是吗。”守护者说道。
“是的，”巴扎里尔回答道，但他忽然也有些不确定了。他是不是犯下了某个错误？守护者从不会直白地表达任何意思，而且他怪异的语音也让他的话更加难以解读。“泰瑞尔正变得越来越不顾一切。我们能够干掉他，只要他的凡人面孔一出现……”
“我们的计划已经改变了。”
随后，守护者又沉默了下来。巴扎里尔等待着。他很清楚，这就是守护者的说话方式。当他想要说话的时候，自然会开口。最终，守护者的形象晃动了一下，缓慢的“咝咝”声又响了起来。“泰瑞尔的计划让我们有了一个机会。”
“我……我不明白……”
“灵魂石的作用太缓慢了。”守护者说道，“攻击庇护之地的时机早已成熟，让泰瑞尔的赫拉迪姆拿走灵魂石，果实成熟的时候，我们就要将它摘下来。”
守护者藏在兜帽中的面孔发生了一丝波动。巴扎里尔立刻掉落进去。他在噩梦与恐怖织成的罗网中翻滚着，看到了泰瑞尔和赫拉迪姆将灵魂石偷出天堂，却又立刻被别人夺走了灵魂石。泰瑞尔沉陷在恐惧之中，全身浸透鲜血，被火焰所吞噬。人类的尖叫声在他的周围响起，伴随着血肉飞溅、骨骼断裂。庇护之地破碎、坍塌，最终只剩下充斥着死亡的寂静空间。
巴扎里尔在这空间里飘浮着，了解必将到来的一切。在守护者的帮助下，他一根接一根地将丝线联结起来。当他回到现实中的时候，智慧池塘又一次恢复了寂静。源泉干涸了。整个领域里看不到任何守护者的痕迹，但他已经让巴扎里尔看到了庇护之地的末日，以及另外许多事情。胜利之路已经清晰地烙印在巴扎里尔的脑海中。尽管直到现在，泰瑞尔在这场战争中一直占据着上风，但他们并没有任何损失。而且，巴扎里尔现在很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来扭转局势。
不过，这还是需要谨慎地在一系列事件中建立关联，而现在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

东方公牛

第二十九章 高阶天堂

雅各是第一个走过传送门的人。
他认为自己已经为了即将到来的挑战而强化了心智，也已经想到了每一种可能的变化，但第一阵袭来的感觉还是让他吃了一惊：肉体的痛苦骤然袭来，全身的骨骼都在颤动，就如同附近有一座巨大的瀑布，正在发出一阵阵低沉却无比猛烈的轰鸣。
他意识到脚下的世界正在震颤中碎裂开来，而自己已经闭紧了眼睛。他失去了平衡，当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呈现出的景象让他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雅各正站在一片由光与声音组成的巨大平原边缘。光线烧灼着他的眼睛。仿佛一束强光照射在有无数切面的钻石上，又尽数向他反射过来。这种光没有半点温暖，更不存在任何友善。这里的空气异常干燥，如同死人一般冰冷。他以为自己在不毛之地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但那里的一切都无法和此地相比。他的耳朵仿佛被塞了两团棉花，口中的水分更是蒸发得一干二净。他用舌头舔着嘴唇，能感觉到那上面的每一道裂口。汗水从他的脖子和脊背上滚落。在他眨眼的时候，他觉得仿佛有砂纸在打磨他的眼珠。
雅各透过模糊的视野看着这个异域世界。这时，其他人也逐次走过了传送门，骤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光之世界让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雅各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宏大，如此撼人心魄。每一种感觉都被成十倍放大，沉重的压迫感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就在这时，耳语声响起。
一开始，雅各以为那是某种东西被拖过岩石时的摩擦声，或者可能是附近有爬虫经过。他眯起眼睛，竭尽全力想要分辨出更多周围的景物：铺满碎石的小路在这片平原上蜿蜒深山，从一团混乱通向另一团混乱，干涸的河床中也许曾经有液体流淌，但那一定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咝咝”声再度传来。他向四周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最终却一无所获。那声音又像是从舌头里摩擦出来的，他所不知道的语言。或者，这是沙砾或者是水晶微粒滑过干燥孔道的声音？它们像小虫子一样钻进雅各的大脑，让他觉得对自己已经失去了控制。
各种情绪从他的心中涌出：恐惧和悔恨，哀伤和失落。那种细碎的声音从他体内退走了。无数根光线开始合并成为明亮的光柱，随着雅各的每一次心跳而脉动。
某种反光的表面在不远处闪动。雅各向前走近一步，不知为什么，那处闪烁在吸引着他，也许他只是想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个池塘，里面盛满了水银般的液体，周围环绕着抛光的大理石。雅各感到一阵战栗，刚才的耳语声再一次响起：是他过往生命中所有人的声音，那些早已去世的人不断纠缠着他。他感觉到他们的失落，就如同他被刺出无数小伤口，让他的全身血流不止，而那红色的液体立刻就被饥渴的石块吸收干净了。
当他向那闪光的液体表面望过去的时候，死亡也在和他对视。
他的面孔变成紫色，裸露出灰色的软骨和骨骼。他的眼球不见了，只剩下两只空空的眼窝。他的下巴像一块烂皮子一样，被筋腱挂在颌骨上。
他在恐惧面前向后退去。环顾四周，到处都是颅骨，白色的骨头闪着光，黑色的眼窝冷冷地盯着他，颅骨下巴被半埋在水晶沙砾里。曾经的朋友与挚爱只剩下了冰冷空虚的躯壳。
不是这样……
夏娜穿过寒冷的空气，找到了他。她娇柔的身躯就像是一场梦，她的话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凌乱得无法分辨。她用两只手捧住雅各的脸，把他向自己拉近。
碰触到她的嘴唇时，雅各仿佛遭受了电击。他的意识被从自己的躯体中拽走，被凝聚在那两片红唇之上，其他一切都消失于无形。当这一吻最终结束，她和他分开的时候，雅各终于能再次站稳脚跟了。这个诡谲的新世界也变得清晰起来。
“不要再迷失自己了。”夏娜悄声说着用一双俏目凝视着相距不过几寸远的雅各，“这里的共鸣会把你从自己的手中夺走。”
雅各点点头，竭力想要发出一些声音来。夏娜将捧住他面颊的双手放开，目光却没有从他的身上移走。“我还活着。”雅各说道。他的嘴唇仍然能感觉到夏娜的温暖，他的喉咙却仿佛刚刚被灌进了一口沙子。夏娜一定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他重新找回自己。这里的光芒变得可以忍受了，耳语声也渐渐退去。他脚下的大地稳定了下来。
他们正站在一个无比高大的房间里，这里到处都铺满了细碎的水晶，它们仿佛河流一般蜿蜒回转，甚至像瀑布一样从高处落下，注入到圆形的盆地之中。被雅各当做骷髅的东西实际上是圆形的大理石块，在这些石块上能看到无数个世纪中被磨蚀的痕迹。巨型圆柱上雕刻着华丽繁复的图案，支撑着仿佛飘浮在天上的拱顶。这里的空气异常凝滞，雅各有一种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来扰动它了。这里是一个已经死亡，并且被抛弃的地方。
不远处有一座喷泉，雅各说不出它是用什么材料雕刻而成的。曾几何时，当闪亮的流水从它的水喉中腾跃而起，向四周洒落的时候，那种景象会是怎样壮观绮丽，令人神往，但它也早已经死掉，空荡荡的泉池中没有半点水迹。泉池上雕琢了一个孔穴，似乎那里曾经被安放过某样物品，就如同一只等待钥匙插入的锁孔，但那样东西显然是不知所终了。
雅各向其他人转过身，发现吉恩薇尔正凝视着自己身后的某个地方，眼睛里闪动着泪水。她又向雅各看了一眼，仿佛要用力将雅各看进眼底，然后就转过了头。雅各不知道她刚才看的是不是那片水银般的镜面。现在的女野蛮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让她难过的是刚才的那个吻吗？亦或是吉恩薇尔在镜像中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夏娜低声对吉恩薇尔说着话，其他人这时也纷纷聚拢过来。泰瑞尔是最后一个走过传送门的，他的面色苍白，铠甲上还带着那道裂痕，坚毅的面孔上难免还是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没有了他的力量，他们该如何完成这个任务？雅各感觉到自己无比的渺小，而在这个死寂的房间外面，是一个无限宏大的世界，天使军团能够在弹指之间就将他们化为齑粉。
该是你领导其他人的时候了。
这句话几乎就像是泰瑞尔在雅各的脑海中对他说的。但刚刚产生的疑虑如同蠕虫一样钻进了雅各的内心。
他没有做好准备，现在还没有。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状况。
泰瑞尔看到了雅各脸上的迟疑。而他们将要面对的挑战绝不仅仅是这些。智慧池塘已经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却完全无法与华美绝伦的希望花园和威严庄重的正义法庭相比，而孕育着最纯粹力量的勇气大厅更会让他们心神溃散。所有这些领域也都有各自的黑暗面。不管泰瑞尔是否喜欢，黑暗都会找到他们。到那时，他们真正的考验才会开始。
疲惫感深深渗进了泰瑞尔的骨髓，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感到疼痛，胸前的伤口在一下接一下地狠狠抽搐着。剧烈的刺痛感从他的膝盖穿过两条腿，沿着后背一直向上蔓延。他走出的每一步都是一种折磨，每一次呼吸都在以凶残的方式提醒他凡人身躯的软弱。他已经失去了和兄弟姐妹的联系，孤身行走在一个将他彻底弃绝的世界中。他不是灵体，也不是凡人，不属于光明，也没有血肉。他只想躺下来，沉沉睡去。如果不能入睡，就继续向圣杯中窥望。智慧，洞察，答案……
武僧碰了碰他的胳膊。“我们应该加快速度。”现在队伍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不曾受到天堂之光的影响，其他人也都在看着泰瑞尔。泰瑞尔意识到，他的手又伸进了铠甲的口袋里，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想要当着这些人类的面拿出圣杯。
他放下自己的手。圣杯如同一个无底的深渊，而他已经一头扎了下去，在天堂濒临毁灭的时候，依然迷失在其中。不管怎样，他还是想要进入圣杯。他在渴望着圣杯给他的东西：黑暗和毁灭。
“现在，是我们证明自己的时候了。”泰瑞尔对众人说道，“如果我是对的，现在银光侍卫应该已经全体出席升腾仪式了。夏娜的魔法将伪装我们所有人，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现在我们只能相信，他们不会怀疑他们的种族内部出现了叛徒。雅各，带我们去希望花园，再从那里绕到正义法庭，这条路线上应该只剩下了站岗的天使。现在大天使们应该都和英普鲁斯待在勇气大厅，准备参加仪式。只要我们不要接近天使岗哨，就有很有可能顺利到达大议会堂，而天使们还不会知道有外人进入了天堂。”
雅各点点头。他的面色依然有些苍白，头发被汗水黏在前额上。泰瑞尔没有从他的目光中找到想要的答案，也无法确定他是否找到了自己内心中的力量。大天使转向魔法师，现在该是让这个人类用尽全力的时候了，他们和两个世界的生死存亡现在全要依仗她独特的技巧了。
夏娜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让自己稳定下来。然后，她举起双臂，令人震撼的能量从她的体内迸发出来，与天堂之光发生碰撞，向天堂之光发起挑战，与之相互融合，将众人包裹在一层不断爆裂的能量之中。魔法力量从她的体内深处流淌出来，经过她的手指，绽放出灿烂的色彩。
指挥官纳尔打造的银光侍卫铠甲开始发光。众赫拉迪姆的外表被罩上了一层荣耀的光辉，形体也变得更大，更加威严强壮的天使共鸣从他们身上发出，最终与神圣的天堂之歌和谐匹配。
夏娜完成之后，笼罩他们的能量外膜消退，他们全都有了翅膀。